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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前半生被仇恨推著一路走過來,身無長物、後無退路,生死於他不過一口氣,這口氣斷在哪裡,其實並沒什麼要緊。

  唯獨沈玥是個例外。

  小沈玥年幼喪父,是蕭亦然在火海里,擔了他父親的臨終託孤,親手給他接過來。

  此後,那些在無力回天的狂瀾里掙扎,踩在冒著血的刀尖上,踏著生死的邊緣煎熬的過往歲月里……他這些年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有了兩個人的影子。

  他本以為,四年前的蝕骨之毒消磨,那些被斬斷的情誼就已經徹底斷了。

  就如同他心底里的那片被業火燒過的死灰,不會再復燃了。

  可沈玥卻蠻不講理地一杯毒酒,種種籌謀、花樣百出的試探層不出窮,千方百計地要賴在他身邊,甚至於蠻橫地一刀扎進來,就只為了告訴他——「你這是痴心妄想」。

  究竟是為著什麼?

  蕭亦然百思不得其解。

  那些刀光劍影的往事,順著小皇帝的刀尖撞進他的心口,比他那險些碎成渣的肩傷還要磨人幾分。

  就在他被心頭塊壘壓抑到幾乎要喘不過氣的時候,一雙溫暖乾燥的手貼上了他被冷汗浸濕的額頭,握著柔軟的絲帕,仔仔細細地替他擦乾了額尖的汗。

  除了沈玥,他身邊斷沒旁人能有這麼細膩的心思。

  蕭亦然心底莫名的焦躁再也壓不住,他拼盡全力地謀劃了一早晨,外頭還有一大堆爛攤子等著收尾,這小兔崽子難道除了折騰他就沒點正經事要做!

  他正要準備好好教訓一頓蹬鼻子上臉的沈玥趕緊滾出去,他的眼皮突然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輕啄了一下。

  蕭亦然:「……」

  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他醒著的時候,沈玥就幾乎沒什麼不敢做的,蕭亦然強壓著心頭火,安安靜靜地躺著,等著看他到底還能如何作妖。

  可沈玥偏生又不動了。

  好像方才啃他的那一下就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大概是這小白眼狼難得的良心發現吧。

  蕭亦然從善如流地在心裡給他找好了藉口,好似那些紛亂的心緒也開解了,久違的困意沉沉襲來。

  還未等他睡熟,同樣輕柔的觸感再度碰上了他的雙唇!

  蕭亦然腦海里一聲轟鳴。

  他整個人渾身一震,呼吸霎時停滯了。

  他本以為自己方才就已經被沈玥炸成了灰,卻沒想灰燼之上還能再炸出火花,炸得他如烈火燎原,猝不及防。

  等他從這震驚中緩過神來,沈玥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蕭亦然徹底沒了睡意。

  他木然地看著著自己被吊起來的右手,心底繃著的弦斷了一地。

  先前他敲暈沈玥的時候,又或是四年前他攔阻沈玥上朝親政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面對下獄,量刑,斬首,抄家……諸般亂臣賊子應有的下場,卻不曾想千帆過盡、兜兜轉轉,最後等著他的,竟是少年天子暗藏多年的情深義重。

  這情誼,似乎和他想的情誼,還有些……很大的差距。

  也不能說是很大。

  簡直是天差地別。

  ……

  沈玥心緒不寧,只當他是睡著了,還不知道自己藏得天衣無縫的心事已經捅漏了。

  他走出內室,內閣諸臣已候在王帳多時,出了這樣大的變故,政令也已封停,六部已然亂成了一鍋粥,整個南苑的文官武將幾乎沒有一個人敢合眼,吏部連夜統計清查官員的名單,上承內閣,並抄送至沈玥這裡。

  沈玥面色不虞地沉著臉,翻看著吏部統計回來的名單,果然與他先前猜測的八九不離十。

  就算自己身上背著蝕骨毒的嫌疑沒有洗清,就算蕭亦然對他還抱有諸多的懷疑和猜測,可這人仍舊計劃好了——要拿自己的性命,為他奪權親政鋪開一條坦途,只是中州和秋獮聯合作亂,變故陡生,讓他的這一計劃不得不提前實施了而已。

  他分明不信任自己,卻願意把性命葬送給自己。

  方才還有幾分愧疚之心的沈玥咬了咬牙,恨不得現在就給蕭亦然從床上拖下來,把他壓扁了烙平了焊死在心頭上,好歹還能混個歲歲平安。

  免得他一不留神就把給自己作死了!

  沈玥深吸一口氣,繼而敏銳地從這三言兩語的回稟里察覺到了這一場政變的關鍵——落在無名火里的文淵閣印。

  「將杜英提到朕這裡來,煩請少師回去告訴元輔,不管他和仲父達成了什麼一致,鬧出這一場清洗也好,屠殺也罷,朕都絕不認可!也絕不會按他想的那條路走!若定要處置仲父,那元輔、還有朕……也都是同謀,當同罪論處!」

  「……」

  站在堂下的季賢聞言錯愕地抬起頭,他出身寒微,才高卓絕,入仕便拜入杜明棠的門下,得元輔提攜,掌都察院糾劾百司,出了這樣的大的官司,季賢臉上的黑灰都還未來的及擦,便趕來了王帳議事。

  季賢曾做過幾年的天子少師,說話也毫不避諱,當庭質問道:「即便是圍場中鐵甲軍作亂謀害天子一事尚有待商榷,可武揚王縱火焚院是眾目睽睽,臣等親眼所見,武揚王霍亂朝廷,行此等謀逆之舉,本就應殺之以正社稷!陛下包庇禍患,此非為君之道!」

  沈玥心頭冒火,揚起手中的那份官員名單,在空中打了個旋,狠狠地砸到了地上,打斷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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