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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父有什麼想要朕去做的嗎?」

  「沒有。」

  「那……仲父有什麼未盡的心愿嗎?」

  「也沒有。」

  沈玥死死地纏著他說話,強行吊著他的精神不許他陷入昏迷,蠻橫地說:「都什麼時候你還瞞著我?不可以,一定要有。」

  「不必自責……沒事。」

  鮮血汩汩地從蕭亦然的肩頭流出,他沙啞的聲音里,滿是濃郁的化不開的倦怠。

  「臣只是,有點冷。」

  ……

  他身體裡的血好像已經流幹了,意識恍惚著,眼前漆黑一片,恍若行至寂寂長夜,前無來路,後無歸途,唯有刺骨的寒冷根深蒂固。

  沈玥手腳冰涼,韁繩勒進掌心裡,勒出深深的血痕。

  除此之外,他覺得自己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做不了。

  「仲父……你撐住。」他只能迎著風,低下頭,頂著心頭恍若凌遲的痛苦,低聲哀求:「別讓我輸。」

  蕭亦然已經聽不清沈玥在說些什麼,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痛,眼前模糊地下了一場冰冷的秋雨。

  「沒事——」蕭亦然低低地輕笑了一聲,「別哭。」

  沈玥一路疾馳,淚珠從眼眶裡滾出,隨即便被吹落進風裡。

  他曾經無數次見過死亡降臨在這個人身上的場景,在他夜夜輪轉的噩夢裡,他都以為自己輸了,輸給了地府閻羅,生生帶走了這個人的性命,只扔下他一個人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別哭……」

  風聲哀嘯,和著蕭亦然低聲喃喃。

  沈玥木然地抱著蕭亦然衝出了圍場,將人交到袁釗手上。

  他眼眶通紅,神情呆滯地站在營帳外,茫然地看著眼前混亂而又忙碌的眾人。

  軍醫捧著一盆盆的熱水進去,又換成刺目的血水端出,看城裡的百官朝他大聲喊著不知什麼,守衛的鐵甲軍同文官發生了爭執,繼而推搡起來。

  整個世界嘈雜吵鬧,寸寸片片割裂著他的肉|體和靈魂。

  沈玥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左手,那裡繫著一根脆弱又老舊的紅繩,浸足了熾熱的鮮血,分外殷紅。

  ——那是他第一次見蕭亦然的時候,宮人給他扎小辮子的頭繩。

  沈玥摸到了這根救命的主心骨,就恍若摸到了自己失落在圍場裡的魂。

  他緩緩地挺直了腰杆,認認真真地仔細整理了衣冠,抬起頭沖廣川招了招手。

  「上林苑監何在?」沈玥鎮定地問。

  廣川偏頭命人將上林苑左右監正、監副、典署等一共十人全部拖了出來。

  「就地正法獄嚴獄嚴。」沈玥聲音很輕,卻有十足的冷冽和堅定。

  廣川不敢應他的話,掉頭進了軍帳,請袁釗示下。

  片刻,他持袁釗的腰牌走出來,十名鐵甲軍齊齊上前,彎腰放下長|槍,抽出腰間的佩刀,手起刀落,濺起遍地鮮血。

  連同于洋在內的整個上林苑監十人,盡數被斬。

  連一聲哀嚎都未來得及發出。

  看城裡頓時安靜了。

  沈玥未有動容,面無表情道:「所有鐵甲軍全部點卯,核對腰牌和人名,多餘未登記在冊者,就地正法。」

  廣川緊緊捏著手裡的腰牌,傳下令去。

  沈玥定定地站在看城前的石階上,瞧著一個又一個軍士從本不屬於他們的小隊裡被揪出來,跪在地上,大聲呼喊著冤枉。

  值守的鐵甲軍扒下他們的面盔,一一再次核對身份。

  而後,刀鋒揚起。

  偽裝的鐵甲軍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鮮血很快溢出了地面,圍場裡的走獸聞著濃郁的血腥氣,暴躁地沸騰著。

  一時間,竟辨不清到底哪一邊才是獵物。

  袁釗不知何時走出來,環抱雙臂冷著臉問:「陛下這是為何非要急著滅口?」

  「仲父他——」沈玥低聲問。

  「不太好。」袁釗沉著臉。

  「朕會給仲父真相。」

  袁釗眼神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沈玥抬起眼看著他。

  他眼底才下過一場血水交加的傾盆大雨,此刻雨過天晴,明亮得似有火焰在燒。

  袁釗從那裡讀懂了他的瘋狂。

  ——若蕭亦然……不需要真相了,那在場的所有人,都要給他陪葬。

  沈玥回過身,仿佛什麼情緒都沒有地看了一眼,他平靜的眼神穿過呆滯的百官,強自鎮定的李元仁,揮毫潑墨的季賢,昂首站立的張庭略……最後落在了垂著頭,看不清神情的杜英身上。

  杜英和他身後的內閣首輔,就是這一場變故中,被推到台前的替罪羊。

  「陛下——」

  杜英猛地抬起頭。

  「杜閣老!」看城裡被殺戮驚煞的百官頓時甦醒了過來,紛紛朝這邊涌過來。

  年逾古稀,鬚髮皆白的杜明棠在侍從的攙扶下,拄著拐杖緩步朝沈玥走過來。

  他抬起褶皺斑駁的手,拆了發冠,鄭重地擱在地上,繼而解開了外袍,只著內衫。在遍地血水裡,鄭重地朝著沈玥深深拜伏下身,以頭觸地,額頭落在滾燙的,還帶著溫度的鮮血上。

  「上天有好生之德,臣請陛下,暫緩問罪。」

  沈玥定定地站著,並不言語。

  蕭亦然突如其來的意外,生死未卜,打破了南苑秋獮脆弱的軍政平衡。

  他必須要當著所有人的面,給蕭亦然一個交代,給鐵甲軍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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