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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費力的掙紮起身,將頭靠在了床頭長枕,徑直吩咐:「兩個孩子可能挪動?抱來叫朕瞧瞧。」
劉景天一點不覺著他這要求有什麼不對,那可是他費了那麼大力氣生下的孩子,為了孩子,險些將他的性命精血都耗盡了,阿棠還不許叫他親自看一眼不成?
可聽了這話,上前來攙扶,又在天子脖下墊著軟枕的李大總管卻是一愣。
李江海的動作一頓,聲音都顯得格外猶疑:「見,見孩子?」
劉景天面色一沉:「怎麼?」
難不成蘇允棠當真過分至此?看一眼孩子都不成?
李江海身子一抖,不知是憂是懼,聲音里都帶了哭腔:「可是陛下,陛下……患了癘風啊。」
劉景天眸光瞬間睜大!
癘風。
他當然知道癘風。
患此病者,形毀肢殘、鬚眉脫落,口眼歪斜,渾身肌膚潰爛。
荊州城外,便有癘人院,設於人跡罕至之處,專門用來單獨收治得了癘風的男女病人,隔絕人煙。
劉景天幼時,坊間曾有一個頑童不知死活,扒在癘人院的牆頭遠遠瞧過,回來後便嚇得不輕,與他們說過身患癘風之人,簡直如同厲鬼,又似是行屍走肉!
直到這時,猛然抬頭的劉景天也才看見,李江海話音之所以一直發悶,壓根不是什麼上火風寒,而是他面上悶著一塊厚厚的白巾,口鼻都一併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還有這殿內的奇怪的氣味,也不是熬藥,分明是在殿內燒熏了辟瘟方!
劉景天瞬間勃然。
癘風,這是惡疾,是傳人的疫症!
那不知死活的頑童,爬了癘人院的牆的事傳出去後,連累得整家人都是人人喊打,被生生關了一月,直到沒見有人身上不對,再加上拖了德高望重的老者在鄰里勸和,請大夫都看過了,才許他們進出。
即便能出門,往後半年,這家人在外頭也都是抬不起頭來,男人的活計丟了,女人買個針頭線腦都要早出晚歸,唯恐撞見人群,就算如此,有些心惡的,一旦遇上,也要破口大罵,立馬趕瘟神的潑水趕人,唯恐沾染了晦氣。
若非這家主人還算有些門路家底,只怕就要被逼得待不下去,只能舉家遷走。
連庶民百姓都是如此,便是世家大族,子弟患了癘風,也要諸多遮掩,不許出門見人,不能讀書為官,甚至不可與人婚配——
何況他是堂堂天子!
這樣的名聲傳出去,還當的什麼皇帝!
「荒唐!」
劉景天的怒色,不知何處生出的力氣,連身上的虛弱都不顧,一個猛子便站起了身。
他在勸說蘇允棠時,的確說過甘願束手就擒,被她幽禁,由得對方報仇雪恨。
但這話半真半假,也不過無奈中的權宜之計罷了。
天子患病,絕非一件小事,也不是皇后一句話便能隨意偽飾掩蓋的。
蘇家如今仗著皇后與龍胎四處結黨,雖也有了幾分威勢,到底還沒到隻手遮天,就算大明宮能瞞得住,久不見天子,朝中宮內的文臣武將,也會有所察覺。
按著劉景天的打算,便是被禁,也不過一時折辱,只當叫阿棠出出氣,用不得多久,只要驚動京中,他便能尋到轉機,並不是當真就會被困一輩子。
誰能想到,皇后竟使出了這樣的法子?
他的阿棠,何時竟有了這樣陰狠下作的手段?
劉景天深深吸一口氣:「這三日裡,可有朝臣下屬面聖探望?」
便是癘風,也不是皇后一個人就說了算的,他堂堂開國之君,諸多親信心腹,三日,也足夠有所動作。
李江海不知何時又退了幾步,遠遠回道:「幾位老大人都來過了,周統領一直就在宮外護衛,還有宮中,也陸續來了些人,只是陛下未醒,沒能問安。」
劉景天更怒:「既是見過,為何不見動靜?患癘風者,面生斑贅,有若獅虎!朕渾身上下乾乾淨淨,他們一個個眼睛都瞎了,瞧不出不對嗎?」
聽了這話,李總管的眼神卻越發奇怪了起來。
對著帝王的怒火,李江海沒敢直接開口,而是扭頭點亮了兩支火燭,而後轉了一圈,尋到了一方銅鏡,小心翼翼呈到了劉景天面前。
這還是皇后娘娘留下的一方手持小鏡,鏡子不大,只能拿來照面。
不過也足夠了。
看到李江海的動手時,劉景天其實就已隱隱有了不詳的察覺,他的眸光顫抖,只是心下還存著一絲指望,覺著阿棠不會對他這樣狠心。
但下一刻,他這微微薄的希冀便被打擊的粉碎。
昏黃的燭光下,劉景天能夠在鏡中清晰的看到他的長眉朗目,眸光湛然,可原本冠玉一般,乾乾淨淨的面頰處,卻分明已經有了兩團刺目的紅色斑疹!
這斑疹鮮紅刺目,劉景天自己固然能分辨出這絕非癘風人得的疹塊,而該是被特意塗抹了毀傷肌膚的藥物,才蜇出的痕跡。
但這痕跡卻與癘風之症像了十足十,又是在最顯眼的面部。
癘風這等傳人的惡疾名聲在外,所有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這種時候,能夠覲見親眼瞧一眼的便已算是十足的忠心,誰又會向他自己一般細細分辨?
連李江海這個日日服侍的,都是深信不疑,一點沒覺不對,剩下的人,只怕更是遠遠瞧一眼,信以為真之後,便立即落荒而逃!<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