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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災姐姐,原是父親親衛戰死後留下的孤女,便被接來了將軍府,放在蘇夫人身邊當作半個女兒養著。

  蘇夫人產後不治,小小年紀的無災便懂事照顧起了蘇允棠,處事周全,溫柔熨帖。

  長姐如母,蘇允棠沒有娘親,雖然無災姐姐只比她大七歲,但蘇允棠幼時卻幾乎將無災當成半個娘親看待。

  只是進京之後,父親就一直病重,家裡又多了嗣弟無人照看,蘇允棠實在不放心,便將聰慧沉穩的無災姐姐放了出去支撐家中。

  如去厄這幾個後來的小丫頭,都是無災姐姐親口改了名,一手教導,個個的心服口服,既敬又怕,只是聽到無災的名字都下意識的脊背一直,仿佛下一刻,無災姐姐就會從宮外進來,指責她沒能照料好小姐。

  不過人不在眼前,威懾力總是差些,去厄回過神,不肯認輸的瞪大眼睛:「誰怕了,要不是怕給娘娘惹禍,別說太后,我連忘恩負義的狗皇帝都一塊罵!」

  蘇允棠失笑撫掌:「好好好,快好好罵幾句,可別把你這小炮仗憋壞了。」

  「罵就罵,我呸……」

  去厄不是說大話,她出身市井,也是算是幼承庭訓,一出口,就是乾脆利落的一段不歇氣的腌臢混詞,中間還不忘拉上蘇允棠一起:「娘娘也該罵幾句,圈都被圈了,痛快罵一場還能出出氣!」

  去厄原本只是氣話,沒料到蘇允棠猶豫片刻之後,還當真學著她的模樣,挺胸掐腰的嘗試起來:「狗皇帝,白眼狼,頭長膿,腳生瘡,攪肚蛆腦,爛心腸……後面是什麼來著?你罵太快了我沒聽清。」

  去厄本來還氣憤填膺,聽到蘇允棠背書一樣字正腔圓的罵人聲,又被逗得低頭捂嘴,憋得身子都不住顫動。

  蘇允棠惱了:「你笑什麼!」

  去厄:「奴婢、奴婢想起了開心的事兒……」

  蘇允棠超凶:「什麼開心事你說來我聽聽?」

  去厄:「嗯,就是,看小姐現下的精神這麼好,罵聲這麼亮,實在是開……噗哈哈哈哈……頭長膿,腳生瘡……小姐罵得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去厄終於沒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在這樣感染人的大笑里,蘇允棠原本就是強撐的怒色也很快一潰千里,先是忍俊不禁,很快就也跟著去厄邊罵邊樂,撫著胸口笑作一團。

  她從前是不能痛快的咒罵動怒的。

  一國皇后,怎麼能咒罵太后呢?就算是太后暗算在先,就算她這個皇后是無辜受難,可是劉景天已經龍顏大怒,大動干戈的打殺了幾十個宮人,連慈高太后都以不慣北地風雪的名頭,送去了湯山行宮安置了半年。

  尊卑有序,為了她的腿,已經讓多年辛勞、勞苦功高的太后娘娘半年不曾回京,她這個皇后還有什麼不滿意?

  別說不滿了,就是態度不太恭敬,或是露出不太高興的神色,都要落下一個怨望不孝,不賢不孝的罪名。

  甚至她都未曾悲傷動怒,只是寡言少語了些,劉景天都會失望質問:「朕已經夠累了,阿棠,你還要如何?」

  蘇允棠按著眼角笑出的淚水,眼前都仿佛還能看見劉景天質問她時,那疲倦又無奈的神色。

  她是威武大將軍的獨女,還不會爬,便已被父親帶在馬背玩耍,還不會走,便已拿著父親送她的玉雕小弓,與神駿馬駒嬉戲。

  日日夜夜,春秋寒暑,她耗費那麼長時間,遭受那麼多辛苦,終於弓馬嫻熟,百步穿楊,連父親都驕傲誇她天生神射,世間罕有,滿面與有榮焉。

  可這樣艱難才能練出的驕傲,只一個婆母不喜、宮闈陰私的可笑緣由,便可以毀得輕而易舉。

  她再也騎不得快馬,扎不起弓步,下雨落雪、久坐久立……便是迎面吹一陣風都要小心仔細,否則膝蓋便會腫痛刺疼——

  卻只落下一句「還要如何」。

  蘇允棠按著眼角笑出的淚水,直到現在,眼前都仿佛還能看見劉景天質問她時,那疲倦又無奈的神色。

  內憂外患,天下未平,劉景天這個皇帝累,可前朝後宮的千頭萬緒,自苦委屈,她這個皇后就過得自在不成?

  也難怪林醫正說她是鬱結於心,總是勸她想開些。

  那樣的日子,她怎麼不憋屈鬱結?

  如今她不過是撂下一切,痛快笑罵了一場,便覺先前沉甸甸、總叫她喘不上氣的胸口輕快了幾分。

  分明沒有藥膳進補,甚至一大早早膳都沒來得及用,進宮後體虛不足、疲乏畏寒的毛病反而好轉大半,在這沒了地龍暖爐,四處漏風的椒房殿都是周身溫暖融洽,精力清明,倒似是回到了未嫁之時一般。

  可恨她定是被這四方的紅牆圈糊塗了,當時只是惘然悲怒,竟沒有及時醒悟,立時就痛罵劉景天一場。

  還要如何?

  從前有父親在,她尊榮驕傲,什麼都不必去要,便自能如願得償。

  如今父親不在了,可她生性已定,註定學不會低頭求要,婉轉求全。

  那個燈會上將她護在身後的少年劉三寶,是她一見傾心,親口下的,她並不後悔。

  可如今的劉景天她不再喜歡了,皇后之位、開元帝王,都只會叫她不快活,這樣無用的東西,她便早該棄若敝履,摒若秋扇。

  蘇允棠微微垂眸,笑罷之後,眼角又露出一絲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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