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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的雨滴如同敲在章頌清的心上,想起那時在開隆寺,弘濟禪師所說的「緣起緣滅」,她心下稍松,穩住了情緒。

  「今夜怕是還有的熬。」荀應淮見秋雨不斷, 外面又隱隱塵囂四起,於是倒了盞清心醒神的馬鞭草茶, 往章頌清那裡推了過去。

  身旁的人仰頭飲下, 放下後抬眼問道:「沒了屠常這個帶兵的猛將,西羌的鐵騎已不足為患, 你覺得蕭詠樅會選擇撤兵還是攻進來?」

  「他已經沒得選了, 」荀應淮按了按已經結痂的傷口, 聲如山間清潤的泉水,「任他再不甘於現狀, 縱使舉現在的全軍之力,也不過是負隅頑抗, 只看陛下那裡, 願不願意相信他是被迫與西羌為伍, 給他個迷途知返的藉口。」

  章頌清點點頭, 差不多是這樣了。

  「公主, 姑爺,文大學士那裡派人來請二位過去,」梧枝黑白分明的眼珠上映著跳動的燭光,「時辰不早,不如奴婢去回了?」

  章頌清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盞起身道:「慢著。」

  文和暢自那次警告荀應淮後再未與他們有過交集,長行探查許久也沒個定論,二人心中有一腔的疑惑要提,不如今兒個晚上嘴皮子一張一合問個明白。

  「備車。」

  到了文家,本以為會有小斯迎門帶領,卻不想所有的僕從皆跪在地上哭號,再定睛一看竟是連白幡和靈堂都開始布置起來了。

  「探花郎,公主你們可算來了,快跟奴才走。」一個做管事打扮的年邁老人上前。

  荀應淮直覺不好,牽起章頌清的手帶人拔足狂奔,「糟了,快!」

  章頌清毫不猶豫攏起裙子,和他並肩趕往文和暢所在之處。

  到了房門前,只見文和暢斜倚在太師椅上,面色超乎常人的紅潤,已是迴光返照之相。

  荀應淮肉眼可見的有些發懵,怎麼也想不到文大學士臨死前想見的人竟然是自己。

  章頌清想側頭詢問那位管事,卻發現他早已離開,「大學士,您……」

  「好孩子,來。」文和暢招手,二人便來到他的近前,「我已向陛下乞骸骨,通州是個好地方,還以為能有時間趕回去,落葉歸根,可惜世事無常,還是要死在這裡。」

  他眼眸微暗,笑著搖了搖頭,從手邊拿出一本書交到荀應淮的手上,用力按了按道:「有很多事還沒來得及做,只能交給你了,想我文和暢一生,三元及第,官至正二品學士,推籍冊編宜書,揚英理除沉疴,所有人都敬我重我,可是身側不剩哪怕一個知己,我想長端,我很想他。」

  「你們一直在查,長端他是為何而死的,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那封原本是我的絕筆,我說他既然辭官,就別回來趟渾水,可是他還是回來了,他為什麼要回來?心軟的人是不適合做官的,我們要心硬,要心狠,要記住所有也要忘記所有。窮思極慮要了他的命,敗一次貶一次不會怎麼樣,可是他記十年,苦痛就壓在他心裡十年,記一輩子就壓在心裡一輩子!」

  他停頓片刻,轉而發出壓抑的哭聲,薄如一張紙的身軀劇烈顫抖,二人不敢高聲,生怕打攪。

  文和暢手腳開始發涼,他加快了語速:「初仕為官,誰不是踏著夢而來,可是有誰,能囫圇個的出去,少時我也憤懣,我也惆悵,可是火苗燃盡枯草,熊熊烈焰席捲了我們所有人,遠通他退出了,你爹他死去了,舉杯邀遍明月,還是只有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孤身壓不住,這麼多年到頭來,我想過如果選的是一條籍籍無名的路,何至於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可人活一輩子,不該是潦草收場。」

  文和暢向後揚起頭深深呼吸了許久,嘴唇不斷抖動,仿佛靠著這樣的方式獲得幾分說話的力氣。

  良久,他坐正,死死掐住荀應淮的手掌,氣息幾經吞吐後道:「很高興他教會你何為孝悌忠信,何為禮義廉恥,松柏之質,經霜彌茂,我的仕途已經走完,可是你的,才剛剛開始!我沒有福氣教你,但是為官多年,有一句話總說得,明哲保身,明哲保身最要緊……」

  雨中炸開一道悶雷,豆大的雨珠落在院中的勁竹上,聲響成倍傳出,幾乎要淹沒文和常的說話聲。

  他的目光轉向章頌清,聲音漸弱,「公主,你遠比所表現出來的更加視奸如仇,心懷天下,他在你的身邊心很安定,我此前覺得有軟肋不好,現在卻不這麼覺得了,兩個人都有了軟肋,便互成制約,學著給自己保一條退路,不至滿堂淒絕。「

  窗外風雨飄搖,文和暢稍稍平復,他字字肺腑,已到了強弩之末,最後說了一句:「我給未來的新君留了個人,你們認識的。」

  荀應淮跌跪下去,少頃牙關中發出泣不成聲的嗚咽,他沒有將文和暢稱作大學士,也沒有尊稱先生,而是沉默叩首,道:「叔父,走好。」

  章頌清淚珠低落在地上,濺出無言的水花,文和暢之於大宜,便是一縷長風越過萬里山河,縱使什麼都沒有留下,處處卻早已有他的痕跡,她俯身跪拜,「叔父,走好。」

  管事的打開房門,「主子,狀元郎在府外。」

  公主府過來遠比狀元府時間要久,這話都說完幾輪了,他才姍姍來遲,可想而知有心者不用教,無心者就是教了也學不會,當年主子的同窗卞遠通是這樣,沒想到如今狀元郎還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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