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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丑夫停住腳步,跪在她膝前,深情地看著她道:「太后何出此言?銀杏葉子落了,明年還能再長出來。臣還想陪著太后明年夏天一起去划船採蓮呢!」

  羋月微笑道:「你當真願意一直陪著我?」

  魏丑夫道:「是。」

  羋月道:「若我死了,下葬之時,以魏子為殉,你可願意?」

  魏丑夫臉色不變,深情道:「這是臣所盼望之事,求之不得。」

  羋月微笑點頭道:「好,好!」

  魏丑夫依舊笑著,如常與羋月遊樂,似乎剛才兩人說的事情,誰也沒放在心上一樣。

  可是,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笑容蒙上了陰影。

  過了數日,太子贏柱邀了上大夫庸芮遊園,閒談中,玩笑般說了這件事。庸芮一聽便即明白,當下笑道:「太子這是為魏子請託了,不知太子與魏子是何交情,竟有這份善心?」

  贏柱知道他疑心,但自己得還魏丑夫這個人情,當下只得道:「我與魏子並無交情,此事我也只是略有耳聞。之所以過問此事,為的也不過是不忍之心。」

  庸芮詢問式地挑起眉頭:「哦?」

  贏柱知道庸芮是極聰明的人,只得挑明了原委:「太后畢竟是我贏姓家婦,這種事不足為外人道,因此請庸大夫幫忙,也是我等子孫一點私心罷了。」

  這個理由,庸芮倒是能接受的,當下微微點頭道:「這倒也是。」

  贏柱見狀,長揖為禮:「此事不敢言謝,算我欠庸大夫一個人情如何?」

  庸芮撫須笑道:「老臣老矣,縱有什麼人情也於我無用了。但老臣若要以此人情,為他人請託,太子可允?」

  贏柱哈哈一笑,亦明白他的意思:「庸大夫畢竟是太后的忠臣,我明白庸大夫的意思,這份人情,我用於涇陽君、高陵君,如何?」

  庸芮看著贏柱,緩緩道:「還有華陽夫人。」

  贏柱聞聽此言,怫然作色:「孤之愛妻,還用不著別人操心。庸大夫此言,視我為何物也?」

  贏柱固然知道自己娶羋葉,有著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然而這一點他有意忽視的小事,一旦被人當面揭穿,竟是讓他感到極度的憤怒和難堪。這個老奸臣猾的臣子用一副瞭然的神情看著他的時候,他要用極大的力量去控制才能讓自己不會狠狠地揍這老頭一拳。

  他握緊雙拳,為防自己失態,竟是顧不得禮儀拂袖而去。

  庸芮看著他的背影,那一刻他看到了贏柱眼中有他不曾預料到的真摯和憤怒,他撫須微笑,心中暗道:「太子,為了你這句話,老臣願意替你還這個人情。」

  他站起來,拂了拂衣袖,道:「進宮。」

  他在章台宮早已經熟不拘禮,任何時候都可以來去自如。

  羋月穿著常服就見了他,笑問:「庸卿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

  庸芮道:「老臣打算告老了,所以接下來會更有空找太后聊天了。」

  羋月嘆息道:「庸芮,你我都老了啊!」

  庸芮道:「大王對老臣說,太后若是願意,可以召涇陽君與高陵君回來侍疾。」

  羋月搖頭道:「不必了,來回折騰,平白多生事端,朝中又要不寧了。我其實並不在乎這些事。」

  庸芮道:「大王要的只是收回王權,並不想傷了親情。穰侯出關的時刻,千乘馬車儘是珠寶,富可敵國啊。」

  羋月斜視他一眼:「你是羨慕,還是嫉妒?」

  庸芮呵呵一笑:「以穰侯之軍功,這等財富,也是應得的,這說明我大秦軍功封賞之厚。我這個文官,羨慕不來啊。」

  羋月道:「你那庸氏祖傳的封地再加上我這些年所賞賜的,也不少了。」

  庸芮笑了:「這倒也是。」

  提到魏冉,羋月便想起來:「冉弟的身體一直不好,你告訴大王,在我的陵寢邊,給穰侯留一塊地。」

  庸芮便趁機道:「驪山腳下的陵寢,好像修了有十幾年了吧,最近大王又新征了數萬民夫在趕工。」

  羋月道:「嗯,那是大王繼位三十年的時候就開始修了。呵呵,六十來歲的時候?我生了一場大病,以為就要這麼去了,結果拖到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不過這一次,可能真是拖不過去了。人生七十古來稀,我也夠本了。庸芮,咱們君臣一輩子,到時候我先走,我在陵寢邊給穰侯留塊地,也給你留塊地。」

  庸芮道:「呵呵,太后以為,人死了,還能有知覺嗎?」

  羋月道:「人死如燈滅,還能有什麼知覺?」

  庸芮道:「那太后何必計較,葬得與誰近,與誰遠,將來誰會陪葬,誰會殉葬呢?」

  羋月聽到」殉葬」兩字,眉頭跳了一跳:「丑夫來找你了?」

  庸芮搖頭:「不是,是有人聽到這件事,覺得於王室不太好看,所以來找我。太后,若人死後無知,何必令魏子殉葬?若死後有知,太后帶著魏子於地下,豈不令先王動怒?」

  羋月怔了一怔道:「先王?先王?」

  庸芮見羋月陷入了呆滯中,不禁叫了一聲道:「太后,太后——」

  羋月猛回過神來道:「哦,怎麼了?」

  庸芮道:「太后剛才似乎走神了!」

  羋月輕嘆一聲道:「是啊,我似乎忘記先王的樣子了。真奇怪,現在回想起來,與先王的恩怨糾葛,竟不像是真的發生過似的,或者,像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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