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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白毫銀針

  之前雲釅曾問過賀州,為什麼願意一直幫他費心思查這些事,他明明可以不必攪和進這攤渾水。

  賀州當時的反應是嗆得差點一口negroni噴到桌上。

  他憤怒地將玻璃杯放下,「砰」一聲尼格羅尼撒出來半杯:「How dare you!你可以懷疑我的酒量,但是不可以質問我作為醫生的良心!」

  這是簡化版本,實際上他中英法語言混雜著嘰里咕嚕說了半天,張牙舞爪要求雲釅向他道歉,因為他覺得自己一心為弱勢病人群體的赤忱熱情受到了挑釁,就差沒撒潑打滾索求精神損失費。

  直到他借著酒瘋嚷到酒保都注意到他們兩個,雲釅才不得不順著他的毛捋,太陽穴漲得突突,認輸:「好好好,對不起,我的錯。」

  獲得回合制勝利的賀州飄飄然,又點了一杯酒,戳戳雲釅的肩膀:「記他帳上。」

  房間的設計偏向日式風格,臥室與起居空間為開放式格局,不適合外人過多打擾涉足。不過陳樹閔看上去並不在意,怡然自若地給雲釅倒了杯茶。

  一進來,雲釅就左顧右盼,佯裝對各式昂貴的裝飾品充滿興趣的樣子,把沒見識、易拿捏的窮學生樣演出來個十成十。

  令他沒想到的是,在這裡也能見到那隻花瓶。來自哥本哈根的銀杏蝴蝶,他在沈於容的辦公室見過,在宋見青蘇州的那間出租屋裡也見過,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唯獨它瑰麗剔透一如當年。

  見他對藝術品花瓶目不轉睛,陳樹閔斑紋縱橫的臉上不自覺露出矜傲,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趾高氣揚:「很漂亮吧?」

  雲釅從那寧靜和諧的菸灰色花瓶與天堂鳥葉挪開目光,戀戀不捨地轉過身來:「是啊,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花瓶。」

  「嗬,」陳樹閔被他那模樣取悅到了,「這還是度假村的什麼經理特地送來的,說是希望我能對他們的服務感到滿意......」

  他的話音盡數落在雲釅面前那汪小小的茶湯中,湯色綠黃清亮,葉片形狀似針,身上還附著細小的絨毛。白毫銀針,嫩度極高而製作要求精細,不是一般名貴的茶葉。氤氳熱氣裊裊蒸騰,雲釅微傾杯壁,觀察著那細小長尖的葉片上下遊蕩交錯。

  他的長輩都愛品茶,林觀秋和霍池是普通工薪階級,也就泡泡鳳凰單樅信陽毛尖什麼的,解悶。雲孝琬則痴迷收藏名茶,品茶閒暇就是他最和顏悅色的時候,命令雲釅陪他一起喝。

  「怎麼不喝?」陳樹閔明明是受採訪者,先把自己給說渴了,端起面前滋味甘醇的白茶,飲了半杯。

  雲釅不動聲色地覷了他一眼,面露難色,畏手畏腳地喝了幾口,笨拙地差點把茶葉都咽下去,惹得陳樹閔大笑起來。

  「你們小年輕啊,都不會品茶,跟喝飲料似的,」陳樹閔作勢還要給他倒點,「白茶里可是有豐富的維生素A原,可以保護肝臟的。」

  「謝謝您。不過這麼好的茶讓我喝,實在是太可惜了,老師來的話一定能和您一起品品。」準備工作做足,雲釅推拒了他繼續添茶的行為,窘迫地笑笑,「我們還是抓緊時間進入正題吧。」

  「好,好好。」陳樹閔正色起來,登時放下了手中的小茶壺,整了整衣襟,仿佛攝影機已經對準他似的。

  作為醫生,陳樹閔的一生履歷不可謂不豐富。雲釅翻開提前列印好的資料,用指腹捻過光滑的紙張,快速瀏覽參雜著專業名詞的文字。

  陳樹閔退休前是人民醫院精神科副主任醫師,曾於全國多個醫院任職,擅長心境障礙(雙向情感障礙、單向抑鬱症)、焦慮障礙(包括恐怖症、焦慮症等),應激性障礙、精神分裂等常見精神障礙的診斷與治療。

  「在所有內科分支里,精神醫學算得上是最難的學科之一,」陳樹閔面對自己的專業侃侃而談,「基礎研究相對於其他內外學科來說較為薄弱,缺乏社會普遍認知度,直到現在大眾對於精神疾病的誤解還很深,部分偏遠地區甚至認為這是所謂的神跡或神罰......並且許多精神疾病的發病機制是很複雜的。例如最常見的抑鬱症、精神分裂症、焦慮症等等,多是通過量表評估等等主觀的手段來進行檢查,不像其他科擁有豐富的客觀無創的檢查措施。」

  看來陳樹閔並非首次接受採訪,雲釅表面上仔細聆聽他的話,記著筆記,內心思索著該如何不露聲色地套出他對當年那件事的回憶。

  這樣履歷出色、經驗一流的精神科醫師,本該成為無數病患黑暗世界中的引路人、一盞不會疲憊的明燈,是什麼讓他蒙昧了自己的良心,突破職業道德底線去偽造病歷?

  筆直的視線陡然被茶葉升騰盤旋的熱氣攪亂,雲釅一動不動地看著杯底沉澱的葉片,白毫細密裹著肥軟葉片,色白如泛著光澤的白銀。

  作為微度發酵茶,儲存得當的白毫銀針會生出奇異沁人的花果香氣,同時價格也遠高於普通白毫。明明剛喝過清甜鮮醇的茶,雲釅舌底卻驀然苦澀起來,霎時間頓悟。

  「哪怕是直到現在,社會對於精神病人還是抱有很大的偏見,覺得他們一定就是動不動就打人的瘋子。實際上我在精神科工作時見過太多不同的病患,有患重度酒精依賴的人在不發病時和善可親,常常坐在陽光下自己下棋;也有患躁鬱症的人每天都在翻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書,那本《卡拉馬佐夫兄弟》和《罪與罰》讓他翻得都泛黃卷翹了,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尖銳扭曲的靈魂解析得頭頭是道,我們常常唏噓他是在場最有文化內涵的人。但他有時只能躺在床上,連舉起水杯這種對於正常人來說輕而易舉的事都無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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