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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部分:風險遭遇受困天津(3)-(圖)

  “園子是沒有出事,梅老闆可受了委屈了。白白地讓他們關了兩個多鐘頭。”薛鳳池接著說,“我們是代表前後台來給您道歉的。”   “過去的事也不用再提了。”我說,“我倒要請問這‘白帽’在警察署是管什麼的?他有多大的權力,可以把一個不犯法的人隨便抓來扣押嗎?”  “您要談到‘白帽’,那真是令人可恨!”薛鳳池很憤慨地說,“他們是警察署的稽查,階級比巡捕高得多,什麼事情都管。這裡面自然日本人占多數,可也有中國人幹的,因為他們戴的制服帽子中間有一道白圈,所以背後人都管他們叫‘白帽’。那些中國人當了‘白帽’,自己先就認為是無上的榮耀,仗著他有日本鬼子的勢力,就橫行霸道,無惡不作。開鋪子的買賣人見他怕,不用說了,就連租界區的中國人住宅裡面,他們高興,隨便進去,借端勒索,你要是不敷衍他們,馬上就跟你為難作對,真是受盡他們的冤氣。您是不常住在此地,如果您跟這兒的朋友打聽一下,只要提起‘白帽’二字,沒有不談虎色變的。”  我聽完薛鳳池的話,實在難受極了,同是中國人,為什麼要借日本人的勢力來壓迫自己的同胞呢?這種做法只是可恥,又有什麼光榮呢?  我從天津唱完戲回到北京,熟朋友有知道這件事的都來問我。這裡面有一位張豂子先生,聽完了他告訴我一樁驚心動魄的故事。  他說:“您這次是受了一點委屈。我在天津親身遭遇到的,要比您危險多了。那時我還在天津新學書院念書。有一天經過海光寺日本兵營的門口,看見地下畫了一個半圓形的圈子,面積占得相當寬闊,旁邊並沒有用文字說明這圈子的作用。我也一時大意,打這圈子穿過去,讓門口站的一個日本兵看見了。這還了得,他就跟野獸似地怪叫一聲,把他拿的那支上好了雪亮的刺刀的步槍,橫著端在手裡,朝我面前衝過來。我看情勢不妙,拔腿就跑。他在後面還緊追了幾步,我一口氣跑得老遠才敢停住腳。正巧路旁有一位本地的老先生冷眼旁觀,把這一幕驚險的鏡頭看得清清楚楚。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小朋友,恭喜你。你這條命算是撿著的。我告訴你,是個中國人走進他的圈子,就給你一刺刀,刺死了好在不用償命,所以死在他們的刺刀上的,已經有過好幾個人了。這不是好玩的地方,你沒有事還是少來吧!’我聽他這麼一說,想起剛才的情形,再回頭看那日本兵還露出那副猙獰可怕的面目,狠狠地望著我咧。我頓時覺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後來住久了,才知道日本租界有兩個最可怕的地方,一個是海光寺兵營的門前,一個就是警察署裡邊。”  這段故事是三十幾年前張先生親口說給我聽的。現在回想起來,很可以看出日本人從庚子年來到中國駐軍以後,處處在想顯出他們的優越地位,不論大小機會,一貫地總要造成藉口,用恐怖的手段來威嚇我們,好達到侵略的目的。這班狐假虎威的“白帽”,是看慣了他們的主子,經常在表演如海光寺兵營門口那種野蠻行為,才滅儘自己的天良,甘心做人家的爪牙的。

  第三部分:風險遭遇炸彈事件(1)-(圖)

  1920年那次我到上海演《天女散花》很能叫座,到了1922年的初夏,許少卿又約我和楊小樓先生同到上海在天蟾舞台演出。我出的戲碼很多,老戲、古裝戲、崑曲都有,而《天女散女》還是一再翻頭重演的主要劇目。許少卿抓住上海觀眾的心理,大發其財。上海灘投靠外國人的流氓頭子看紅了眼,在一次演《天女散花》的時候放了炸彈,雖然是一場虛驚,但從此上海戲館事業的經營就完全落到了有特殊背景的人的手裡,成為獨占性質。正和茅盾先生的名著《子夜》裡面描寫的上海紗廠以大吞小、以強凌弱的時代背景相似。  農曆五月十五我大軸演《天女散花》,倒第二是楊小樓的《連環套》,倒第三是王鳳卿的《取成都》,倒第四是小翠花(於連泉)的《馬上緣》。這天的戲碼很硬,都是最受觀眾歡迎的戲,又碰到是禮拜六,像天蟾舞台那麼大的場子,樓上下客滿,還加了許多凳子。  我的《天女散花》演到第二場,把“悟妙道好一似春夢乍醒……”四句二簧慢板唱完,念罷了詩,剛剛念了一句“吾乃天女是也”,只聽得樓上“轟隆”一聲巨響,全場立刻起了一陣騷動,樓下的觀眾不知道樓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也都跟著驚慌起來。我抬頭一看,三層樓上煙霧騰騰,樓上樓下秩序大亂。就在這一剎那間,就在我身旁的八個仙女,已經逃進後台,場面上的人也一個個地溜了,台上就剩下我一個人。  我正在盤算怎麼辦,許少卿從後台走上台口,舉著兩隻手說:“請大家坐下,不要驚慌,是隔壁永安公司的一個鍋爐炸了,請各位照常安心聽戲吧!不相干的。”在這一陣大亂的時候,觀眾就有不少丟東西的,這時候有些觀眾站起來預備要走,有些人已經擠到門口,現在聽許少卿這麼一說,互相口傳,果然又都陸續退了回來,坐到原處。我趁許少卿說話的時候,就走進了後台。一會兒工夫許少卿回到後台對管事的說:“趕快開戲。”招呼著場面的人各歸原位。  在這裡還有一個插曲。這齣戲前面的西皮、二簧由茹萊卿拉胡琴,後面散花時的兩支崑曲由陳嘉梁吹笛子,他倆曾經因為在藝術上有些不同的意見,發生了誤會,因此幾個月以來,彼此一直不交談。陳嘉梁是我的長親,教我崑曲,還給我吹笛子;茹萊卿是給我拉胡琴兼著教我練武功打把子。他們兩位不能融洽,使我非常不安,我一直就想給他們調解,總沒有適當機會。這一天三層樓上發生了響聲之後,場面的人都亂紛紛地走進了後台,陳先生下去的時候,絆了一下,茹先生立刻扶了他一把說:“小心摔著,甭忙。”陳先生說:“我心裡嚇得實在慌了,咱們一塊走。”從此他們就破除了成見,言歸於好。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我們戲曲界的前輩儘管平日在藝術上各有主張,並且互不服輸,但一旦遇到患難的時候,不是乘人之危,袖手旁觀,而能消除意氣,發揮團結互助的精神,這種傳統美德,非常難能可貴,是值得後輩學習的。  經過這樣一亂,耽誤了不少時候,大家商量,就由姜六哥扮的伽藍過場。本來是應當天女念完道白,伽藍上來宣布佛旨,可是沒等他登場,就發生了這件事,如果現在要我補這場,再從慢板唱起,算了算時間也不許可,所以只好就由伽藍過場。我趁這個時候緊著改裝,預備《雲路》再上。  這件事雖然由於許少卿善於應付,壓了下去,沒有開閘,可是在繼續工作的時候,前後台的人都懷著一種沉重的心情,沒有平常那麼自然輕鬆了。等這場戲唱完,我正在卸裝,許少卿走到扮戲房間裡,向我道乏壓驚,一見面頭一句就說:“梅老闆,我真佩服你,膽子大,真鎮靜,台上的人都跑光了,你一個人紋絲不動坐在當中,這一下幫了我的大忙了。因為觀眾看見你還在台上,想必沒有什麼大事情。所以我上去三言兩語,用了一點噱頭,大家就相信了。”我問他:“究竟怎麼回事,我在台上,的確看見三層樓上在冒煙。”許少卿沉吟了一下,說道:“有兩個小癟三搗亂,香菸罐里擺上硫磺,不過是嚇嚇人的,做不出什麼大事來的。”說到這裡,朝我使了一個眼神,接著他小聲對我說:“回頭咱們到家再細談。”我聽他話裡有話,不便往下細問,草草洗完了臉,就走出後台,看見汽車兩旁多了兩個印度巡捕,手裡拿著手槍。我坐到車裡就問許少卿派來的保鏢老周:“怎麼今天多了兩個印度巡捕?”他說:“是許老闆臨時請來的。”  那一次我們仍舊住在許少卿家裡望平街平安里。回來之後,因為這一天散戲比往常晚,肚子覺得有點餓了,就準備吃點心。鳳二哥聽見我回來了,就從樓上走下來問我:“聽說園子裡出了事情,是怎回事啊?”我們正在談論這樁事,心裡納悶,許少卿也回來了。我正在吃點心,就邀他同吃。他坐在下首,我同鳳二哥對面坐著,我們就問他:“今天三層樓這齣戲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跟您為難,還是和我們搗蛋呢?”  許少卿說:“這完全是沖我來的,和你們不相干。總而言之,就是這次生意太好了,外面有人看著眼紅,才會發生這種事情。我們這碗飯真不好吃呀!”  我們聽他說的話里有因,就追問他:“那麼您事先聽到什麼沒有?”他說:“有的。十天以前,我接到一封敲竹槓的信,大意說:‘您這次邀到京角,這樣好的生意,是發了財啦,請幫幫忙。’我為了應付上海灘這種流氓,省得有麻煩,就送了他們一筆錢。大概是沒有滿足他們的欲望,後來又接到一封信,語氣比頭一封更嚴重了一點,要求的數目也太大,哪裡應付得起?只有置之不理了,所以才發生今天這件事。看起來,我們開戲館的這碗飯是越來越難吃了,沒有特殊勢力的背景的人物來保鏢,簡直是干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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