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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扶著崔春良的胳膊站起來,看了眼漆暗無星的夜幕,道:「朕要去太廟。」

  已近亥時,宮闈內悄寂無聲,數道宮門連開,禁衛在道旁跪拜,護送著御輿一路往太廟去。

  自從趙璟登基,除了每年必要的祭典,他就從來沒進過這座供奉趙氏歷代先祖的廟宇。

  他們趙家是草寇出身,祖上殺人越貨作惡無數,到了乾佑帝登基,嫌這個出身不夠體面,便讓龍圖閣的那幫儒士們給他杜撰了一個提舉世舶司參軍,掌漕運的祖上。

  香案上蓮花海燈長燃,一片煌煌燭光,映亮了牆上懸掛的畫像。

  趙璟跪在蒲團上,舉起香燭對著畫像三跪九叩。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趙璟無狀,逼退生父,殘殺朝臣,罪無可赦,趙璟願承擔一切懲罰,遭受天譴。但內子無辜,求祖宗憐憫,保佑她百歲平安,遠離災厄病痛。」

  他將香燭插入爐中,深深稽首。

  如今的金陵是多雨的時節,後半夜天空中飄起了雨絲,細濛濛的,舉目望去,瑤台瓊閣像雨霧中飄搖。

  內侍們在太廟外守了一夜,破曉時分,趙璟才從裡面走出來。

  他長夜久跪,玄色綾袍上滿是褶皺,臉上更是毫無血色,從袖中摸出藥瓶,連倒出幾顆,一仰而盡。

  崔春良看得擔憂,「讓御醫來給官家請脈吧。」

  「不用。」趙璟將藥瓶收起,「上朝。」

  朝堂上仍舊對立後一片反對之聲,尚書右僕射的死激起了群情之憤,台諫們紛紛站出來死諫。

  其中一人說道,林尚書實在冤屈,他並未反對皇長子的生母入宗牒,只是希望官家能顧全大局行權宜,暫納蕭氏為妃,待孝期過後再定奪。

  此言一出,朝臣們紛紛附和。

  趙璟冷眼看著這些跳樑小丑,抬手抵住額頭,驀地冷笑。

  這是深明大義,深明大義道隨口就讓別人家的女兒做貴妃,貴妃是什麼,是妾,他們憑什麼敢讓他心愛的窈窈做妾!

  趙璟清晨吃了大把的藥,如今藥性正發作,望著御階前的群臣竟有些模糊,有無數星光拖著尾翼在他眼前流竄,將他拖入虛幻之境。

  他恍惚間冷冷笑了。

  還在直言上書的朝臣倏然靜止。

  趙璟笑道:「既然諸卿都覺得尚書右僕射所請為國為民,合乎情理,那朕今日倒可以成全一樁好事。朕聽聞林家與蕭家定親,正逢孝期婚事擱置實在可惜,朕今日就賜林氏女給蕭崇河為妾,及早過門,一切從簡。」

  舉朝譁然,有個年輕的官員站出來反對,當即被趙璟下令拖下去杖責二十棍。

  一直沉默在角落裡的文賢琛站了出來,剛說道:「請官家三思,林氏乃清流門第,實在經不得如此屈辱。」

  趙璟沖他輕笑了笑,眼神中揉雜著迷離與癲狂,竟奇異地融匯,他抬手把玩扳指,慢悠悠道:「屈辱?他的女兒給別人做妾就是屈辱,那他當初為何要讓朕納蕭氏為妃?妃不是妾嗎?莫非在他眼中,旁人的女兒能做妾,偏他的女兒就做不得?」

  文賢琛語凝,只有深深揖禮,「請官家顧全大局。」

  趙璟指向他,冷聲道:「你再多說一句,朕立即免了你所有的官職,打入賤籍永不錄用。」

  文賢琛不再說話,舉朝上下也沒有敢說話了。

  眾人都知道,文賢琛是被帝師寧殊一手提拔起來的,自打入仕便恩寵無雙,如今連他都在官家面前碰了這樣硬的釘子,更何況別人。

  終究還是惜命的多。

  朝堂上爭吵了大半日,做為當事人的魚酈躲在紫宸殿裡聽了大半日的經。

  這裡離崇政殿遠,所有爭吵辱罵傳不到這裡,殿宇內外悠然寧靜,有鳥雀嚶啾,和著梵音清越。

  魚酈在褻衣外裹了一件薄綿披風,青絲逶迤於地,靠著憑几認真地聽辰悟念經。

  她剛剛以諸聲煩擾為由,將其餘僧人都請去了偏殿喝茶,只留辰悟在這裡。

  兩人隔一道屏風,宛若從前在相國寺避難時那樣。

  辰悟念的經有些魚酈能聽懂,有些只能聽個一知半解,但她一直凝神認真地聽,直到辰悟講完了小半卷《大藏經》。

  魚酈道:「你曾經說過,『唯君已放下,得見大光明』,辰悟大師,你放下了嗎?或者……你上回說的家仇報了嗎?」

  辰悟捻動佛珠的手不禁用力,線繃然斷裂,百餘顆佛珠散落,滴滴答答,滾向殿宇的各個角落。

  魚酈道:「從昨日起我就聽出你的心亂,你的心這麼亂,如何能度我?」

  辰悟知道憑魚酈的玲瓏心竅是瞞不過她的,他也沒想瞞她,塵世太苦,若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那該是何等悲涼。

  他在屏風外道:「家仇報了,但是心更亂了。」

  辰悟知道自己佛性不深,未曾達到自己的師父覺慧大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滅門家仇不能不報,可他又知道,魚酈實在無辜。

  若不是要報仇,他不會和靳言串通將魚酈的身世捅到官家面前,也許這件事情就能成為一輩子的辛秘,魚酈永遠都不會有機會知道。

  不知道,就不會因此而痛苦。

  他隔著屏風看向魚酈,哪怕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都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力在逐漸流失,像一幅褪了色的畫卷,著墨越來越淡。<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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