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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扳著他肩膀,令他坐正,直視著自己。
「如今的膽子是要上天了。」
「陛下?」
「沈蘭溪是什麼人,在光天化日下推你落水,處處有人相救,這等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事,他會去做?就你和如意這點小伎倆,還敢在朕面前說得面不改色,依朕看,是平日裡待你太嬌慣了。」
她暗暗咬著牙。
「自己說,為什麼要跳河?」
「……」
果真,還是讓她給瞧出來了。
顧憐的喉頭滑動了一下,稍稍有那麼些缺乏底氣。
他自然是盤算好的。
他答應與沈蘭溪獨處時,便暗中向如意使了眼色。如意從小跟隨在他身邊,對他的脾性,十分熟悉,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向侍衛求援,給許清焰報信,辦得有條不紊。
他只是打算做一場戲,又不想真的送命。
「什麼也瞞不過陛下。」
他垂下眼,承認得很痛快。
「臣侍只是不想坐以待斃。」
「那跳河便對了?」
「沈君毀面自傷,嫁禍於我,我實在百口莫辯。為了替自己爭一個脫罪的機會,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聲音低低的。
「陛下,可會因此厭惡我嗎?」
「……你真是要氣死朕了。」
許清焰臉氣得發青,手卻攬著他,並不敢多用半分力氣。
「你知道那河有多深?誰給你的膽子,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跳下去。是和他沈蘭溪爭一口氣重要,還是自己的命重要?」
顧憐在她的質問聲里,目光閃了一閃。
他並非全無準備,妄自托大。
其實他知道,該如何在落水時保持鎮靜,等人來救。
官家公子,養在閨中,自幼不識水性。但是在年幼時,他曾有過一次遇險經歷。
那時他只有七歲,隨全家一起,到京郊踏青。歇腳的地方,正鄰著一條小河。
不論是正夫,還是側室,都將精力放在了討好他母親,還有幾個女兒的暗中攀比上。
而他們幾個男孩子,則被拋在一旁,自娛自樂,照看的下人也躲懶,並不用心。
他生父身份既低,又過世得早,正夫雖然將他收在膝下養著,卻向來不喜他的性子,母親對他亦不聞不問。
小孩子最懂看大人眼色,連帶著也排擠他。
他們玩一種叫扮家家酒的遊戲,要他趴在地上,假扮狗兒,他犟著脖子,不願意。
他年紀小,力氣不及別人,拉拉扯扯間,就被推下了河。
那一日的水,應當是比今日涼多了。
他害怕得慌了神,一連嗆進許多水,滿心以為自己要死了。幸好常年照顧他的老侍人,及時趕到。
那老侍人是南方出身,自幼會水,一邊跳下來救他,一邊扯著嗓子沖他喊。
「公子莫怕,用雙手抱住頭,放鬆身子躺在水上,您就沉不下去。」
他最終被救了上來。
那幾名推他落水的兄弟,不過挨了幾句訓斥,也就罷了。人人都道,小孩子沒有壞心,不過玩鬧間失手,怎可能是有意害他。
他沒有討到公道,卻從此記住了一件事。
原來以此法漂在水面上,堅持一時半刻,等到旁人來救,是死不了的。
在時隔多年後,終於被他活學活用。
只是,這話卻不好對許清焰如實托出。
他望著眼前人泛紅的,透著焦急和後怕的眸子,心忽地向下落了幾分。
她當初肯留他,是因為他是安陽侯的兒子。
她以為,出於這一層關係,出於母親對兒子的心疼,將來萬一有一日,宮中生變的時候,安陽侯手中的飛羽營,能助她一臂之力。
而如果,她知道了,其實他在家中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母親根本不會為他涉險。
她會怎麼做呢?
會失望嗎?
又會……如何待他?
儘管眼前她待他,堪稱情誼深厚,令宮中人羨慕不已。但是,他終究不想賭。
「陛下,是在為我著急嗎?」
他伸手撫平她的眉心,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還不知道我嗎,我自然是最惜命,又最聰明了。要是沒有萬全的把握,我哪敢真跳啊。」
許清焰卻讓他氣得頭腦發疼。
還萬全的把握呢,要是侍衛趕去得再遲一步,看他後悔都來不及。
「你為了和人爭一口氣,連命都敢拿來玩笑,當真是無法無天了。」
她咬著牙,把人箍在懷裡。
「即便沈蘭溪要嫁禍,難道朕就護不住你?你還把朕放在眼裡嗎?」
「我也想助陛下一臂之力。」
「什麼?」
「沈君是齊王舉薦入宮,又多受太后照拂,向來視他們二人的眼色行事。陛下明面上雖不說,心裡卻如何能不忌諱他,只不過礙於他沒有大錯,不好發落罷了。而如今,我恰好能給陛下一個由頭。」
他輕聲道:「那天夜裡,桐花台的事,我並沒有忘。」
「你……」
「陛下說,我做得對嗎?」
他伏在她懷裡,仰頭看著她。
眼裡笑意盈盈,溫柔,又通透。
許清焰只覺得心頭突地一跳,方才積攢的後怕卻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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