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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士卒弓腰縮背,豎起單薄的棉襖領子想要擋住呼呼吹打在面龐的寒風,然而無濟於事。

  賊頭喃喃地罵了一句,說:「北邊的軍隊穿的襖子可真厚實。」

  他的棉襖破了個洞,從中漏出幾張破破爛爛的灰黑色的廢紙,這樣的衣裳無法禦寒,凍得他黑瘦的臉發青。

  老蚊子漸漸低聲哼唱起來,賊頭聽不清,就說:「你大點聲。」

  「不敢大……」老蚊子喃喃道,「不能大啊……」

  趙敬屏不語。

  他年紀輕耳力好,聽清了老蚊子的哼唱,也明白老蚊子為什麼不敢大聲唱出來。

  老蚊子唱的是一首民間流傳的童謠,現在已經被嚴令禁止了,一旦讓別人聽見,說不定就要安上一個動搖軍心的罪名。

  舉秀才,不知書。

  察孝廉,父別居。

  寒素清□□如泥,

  高第良將怯如雞。

  趙敬屏像是被針扎了似的,削薄的脊骨重重一抖。

  一片沉默的寒風裡,這一方小小的角落,只有老蚊子沙啞模糊的聲音在低低地迴蕩。

  「我……」良久,趙敬屏,這個話少、安靜、羞怯的年輕人慢慢開了口,他聲音很低,滿是踟躕和猶豫,仿佛明知道不該說出口,卻還是忍不住說了。

  「我父親,是寧陵趙氏的人。」

  這其實是個很簡單的故事。

  寧陵趙氏的公子從雲端上走下來,愛上了一名寒門的姑娘,想要娶她做正妻。

  然而以那名姑娘的家世,做寧陵趙氏公子的妾室都屬高攀,更罔論正妻。為此公子與家族生出了巨大的摩擦,直到他得到消息,家族要清除掉那位姑娘,將他們眼中鬼迷心竅的公子掰回正道。

  公子匆匆趕去阻攔,以死相逼,和家族徹底撕破了臉,放言要脫離家族。

  寧陵趙氏將這個不聽話的子弟逐出家族,從此他雖然還能保有姓氏,卻與家族沒有任何干係了。寧陵趙氏的麒麟子成為了一個死人,公子孑然一身,放棄了自小唾手可得的名望、地位、財富,和姑娘成婚生下一子,取名敬屏。

  所幸這場熱烈的、不顧一切的愛情並沒有以狼狽滑稽的方式收場。寒門和庶民不同,家裡有些產業家底,不用落到吃糠咽菜的地步去,夫妻二人琴瑟和諧,十分甜蜜。但不幸的是,趙敬屏十歲那年,母親一病不起,最終離世。而他的父親強撐著打理了妻子的後事,整合了家中的產業,於半年後憂思成疾,同樣病逝。

  父母離世後,趙敬屏一個十歲的孩子獨自支撐著家業,在趙氏宗族眼裡,成了一塊巨大的肥肉。然而等他們千方百計奪走趙敬屏手中的產業之後,趙氏宗族也並沒有落到什麼好處。

  趙敬屏的父親縱然假死除族,依舊有過去的故人願意在私底下照料他的子嗣。那是一位世家的大人物,只隨口一句,趙氏這樣的微薄寒門立刻迎來了滅頂之災,趙敬屏在大人物有意無意的照拂下避開了禍事,拿回了產業。

  天有不測風雲,那位肯照拂他的大人物捲入了爭鬥中,棋差一著落敗身死,趙敬屏失去了庇護,他手中那些產業很快又被奪走,徹徹底底敗落,變成了連寒門也不如的庶民。

  趙敬屏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心,黝黑瘦長,掌心指節凍得腫了,有幾個血口正滲著血。

  他自幼蒙父親教導詩書,寫得一手好字,然而什麼用都沒有,南齊的科舉雖然未廢,但數年不開一科,與廢弛沒有什麼區別。朝野高位由世家名門占領,即使是襁褓中的幼兒,身上掛幾個四五品的虛銜都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趙敬屏曾經聽父親提過,他七歲那年,就已經擔任秘書郎一職。

  老蚊子看著年輕人眼底隱隱約約難以掩飾的憤恨,和賊頭對視一眼,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但很快又消散了,若無其事又帶著幾分油滑:「反正咱們這些人命賤,沒人拿咱們的死活當回事,咱們自己總得拿自己的死活當回事吧。」

  賊頭一邊環顧四周,時不時把袖子裡的饅頭拿出來咬一口,一邊有意無意地朝城外遠處看去。

  距離太遠,他什麼都看不清,但是他知道,大晉的斥候就在那裡。

  「那你呢?」與此同時,濯寧城外遠處的小山崗後,兩個大晉斥候警惕地注視著四周,偶爾搭幾句話,「你怎麼肯來幹這要命的兇險事?」

  另一個斥候撓了撓頭,一邊凝神注意遠處城牆守衛,一邊說:「為了我娘。」

  「?」

  斥候說:「我娘是改嫁給我爹的,我九歲上,我爹沒了,我娘把我拉扯大不容易。」

  他沉默了一下:「我娘的頭婚男人是戍邊士卒,公公和男人都戰死了,她才改嫁給我爹,我爹也是戰死的,她跟頭婚的男人還有個兒子,是我大哥,我娘這輩子苦……兩個男人都沒了,家裡家外一把抓,累的直不起腰,心裡就記掛著我們兩個兒子,結果今年開戰之前,京里傳來消息,我大哥也死了,是被南邊的探子殺了的。」

  「我娘知道這個消息,直接就昏過去了,她這輩子過得苦,男人孩子都死在她前面了,這都是南齊那群畜生害的,我大哥死了,京里給了我娘一筆撫恤,夠她過下半輩子了,我得替她出口氣,給我爹和我大哥報仇。」

  同伴一時無言,半晌抬起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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