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Griffith用東北人喝白酒的氣勢灌完了白蘭地,辛辣的味道幾乎將他的眼淚嗆了出來。Reid一驚,忙勸道:「慢點!」

  Griffith卻沒有理他,緩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我父親是個人販子。」

  Reid花了一點時間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不是James,是他的生父。

  「他以拐賣小孩為生,我母親是他換回來的,是『商品』。既然是『商品』,就要有價值。你知道一個女人最大的價值是什麼嗎?」Griffith輕輕笑了一下,「生育。她生了三個孩子,前兩個是女孩,還沒學會說話就被他掐死了。我是第三個,幸好是個男孩,不然……」

  他沒說不然什麼,Reid卻覺得脊背發涼。

  然而Griffith抬手又倒了一杯酒,好像在講一個虛構的恐怖故事。

  「我記事早,從我懂事開始,我父親就教我去誘拐小孩。我每天兜里都會揣著棒棒糖,看見落單的孩子就搭話,哭的就拿糖哄。然後他再安排人接手……我從來沒嘗過糖是什麼滋味,因為糖不是買給我的,少一顆他就打我一頓,手邊有什麼就拿什麼,拖鞋、腰帶、杯子……我身上永遠有傷,晚上睡覺經常疼醒。可是醒了也不能出聲,吵醒他還要挨揍。」

  「我母親不敢攔他,也攔不住。她身體比我還差,生孩子給她的損害太大,經常被他打得吐血。但是不行,她每天還要早早爬起來做飯、洗衣服……哪天若是她爬不起來了,那混蛋就能拿條草蓆裹了她,扔河裡淹死。」

  「他拐來的孩子全部都扔在地下室,有些會特意弄殘上街乞討,大一點的就賣去給人做童工。我經常被他帶下去,聽那些孩子慘叫、看他怎麼虐待他們,沒活下來的就扔進鍋爐里燒掉。」Griffith說,「有時候我做錯了事,他也一樣對我。」

  「不過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他不知道得罪了誰,被出賣給警察。那些孩子、我母親和我被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伏法了。」Griffith低下頭,第二杯酒咽了下去。

  Reid突然抓住他的握杯的手。

  原來他的手在發抖。

  Griffith深吸一口氣:「我母親沒撐過去,她太虛弱了,進醫院的第二天就死了。我甚至……甚至沒能見她最後一面。」

  「然後我遇見了James。那時候心理醫生並不普及,James只是警察的朋友,他不拿工資。我不能說話,對外界刺激沒有什麼反應。自由對我來說是個虛無的概念。我不知道我逃出來了,我不知道他死了,我只知道他會找到我、打死我,扔進鍋爐里,和其他孩子一樣——我不想死。」

  Reid的手陡然收緊,Griffith卻沒感到疼一樣,繼續說了下去:「大多數孩子被家長接回去了,剩下的進了福利院。我沒有父母,James看我情況很嚴重,就把我帶回家。」

  「我沒上過學,他就手把手教我;我不敢睡覺,他就陪著我。過了一年,我能和陌生人交流了,James才讓我上學。但是有一天,我去警局找他,正好碰到一具屍體。」Griffith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死者的經歷。」

  「同理心雖然是人的天性,好比疼痛是人與生俱來的,但只有相同的經歷才能催生出感同身受。如果你沒有受過傷,怎麼知道傷口長什麼樣呢?」Griffith近乎自嘲地說,「鄰居都說我冷血,那是他們看不見我身上的傷。但是我也覺得我冷血;看過那麼多孩子被虐待,我卻乖乖地任他擺布,害一個又一個孩子飽受摧殘……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我不是冷血,因為他們疼的時候,我也疼。」

  Reid鬆開他的手,Griffith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似乎很留戀他的溫度。下一秒,他整個人被Reid抱在懷裡。

  這是今天的第二個擁抱,比第一個更有力、更長久,Griffith幾乎能感覺到環住自己的胳膊僵硬而顫抖,可是即使這樣,他都沒有勒疼自己。

  他的顫抖和僵硬,都是在克制自己。

  Reid很難形容當下的心情。他心疼Griffith,恨不能永遠不放手,愛他、保護他,讓他離死亡遠遠的——因為他的「天賦」不是真正的天賦,是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疤。他的沉默不是戒備,是心底藏的事情太沉重,無法啟齒而已。他又很憤怒。這種憤怒沒有來源,沒有對象。硬要說的話,可能是在生Griffith生父的氣,卻不是全部;讓Griffith見到屍體的James、鼓勵Griffith使用「能力」的Gideon、和一直陪在他身邊的自己。

  他一次又一次在死亡的幻覺里掙扎的時候,自己只是在一邊靜靜看著,看著他自我折磨、看著他的創傷一次又一次地吞噬他。

  就算我喜歡他,我有什麼資格開口呢?

  Reid感覺那人像一個逼真的娃娃,無悲無喜地靠在他胸口,連呼吸的起伏都是緩慢而規律的,哪怕是方才講述悲慘的童年,也像背誦編輯好的背景故事。他肯定在無人知曉的深夜,把這段故事拎出來,磨掉過一層層鮮血淋漓的真心。

  好像這隻有這樣,才能證明他的血不是冰涼的。

  Griffith掙了一下,沒動。Reid這回鐵了心不放手,Griffith微微抬頭,聲音沙啞:「我沒事。」

  Reid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在Griffith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別哭,我在。」

  Griffith咬著下唇,良久,Reid才感覺到袖子有點濕——他哭了。

  好多年前也有一個人摟著他,給他一個安撫的親吻,告訴他「別哭,我在」。好多年後,那人化身白骨,面目全非地躺在停屍房,連冤屈都不能親自開口,卻仍有人對他說同樣的話。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