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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恕憂心忡忡, 正要下床重新梳洗整理好自己, 一低頭, 竟見床邊一地的玻璃杯碎片,木地板上洇濕的水痕尤未乾透。他愣了愣, 心中那種不好的預感比剛剛更甚。

  怛梨的房間門是開著的,這讓宗恕稍稍緩過來了一口氣, 步子也不如來時那樣急了,放輕了腳步緩緩走過去,唯恐驚擾了她。怛梨正在畫畫,神色看上去倒是如常,只是一見他來便將畫板轉過去了,這下宗恕也分辨不出她究竟到底有沒有生自己的氣。

  「今日可有不舒服?」宗恕向她走過去,在幾步遠處停住,規規矩矩站著。

  「沒有。」

  怛梨淡淡回答,未抬眸看他,視線仍專注落在畫布上。

  宗恕每次看著她平靜無情緒起伏的樣子,便不禁有些無所適從,平日在名利場玩弄人心的遊刃有餘,在她面前皆成了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對不起,昨晚我不該喝那麼多酒,嚇到你了吧?」

  怛梨語氣仍是淡淡:「未曾。」

  他喉結下意識滾動了下,「我......昨夜喝醉後,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吧?」

  她手中畫筆在亞麻布上頓了頓,油彩凝成了一個濃重的斑塊。

  昨夜確實有人做了出格的事,只是那人,卻不是他。

  怛梨想起昨夜她趁宗恕酒醉不省人事、印在他唇上的那個驗證的吻,竟忽然有些心虛。那是一種於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情緒,像做了虧心事、盜走了他人珍貴的財物,證據確鑿,卻不敢承認。

  那是此前她從未有過的感受,怛梨心砰砰跳,她不習慣說謊,卻又無法對宗恕言明,於是垂眸未答。

  宗恕卻是一凜,怛梨越是不回答,他就越是在心中暗自篤定,自己必是昨夜酒醉時做了什麼惹她不快的事,於是越發焦灼煎熬,整個人都像被架在火堆上烤。

  他苦思冥想怎樣才能哄她開心,想了半晌,嗓音微啞道,「昨日車子從陳記糕點鋪附近經過時,我遠遠瞧著他們像是終於重新開張了,我現在就去將店裡你愛吃的那幾樣糕點全都打包回來,給你帶在路上吃。明日咱們便要回山上了,再來海市還不知又是什麼時候了。」

  其實怛梨對那家的糕點算不上愛吃,只是糕餅餡料中不知是用的什麼果脯,酸酸甜甜的,味道吃起來很像是她從前吃慣了的山上的野果,不過是聊以慰藉罷了。但她知道宗恕這麼說是為了討好自己,不願拂了他的一番好意,便點了點頭。

  宗恕果然興高采烈,以為她肯點頭便算是原諒了自己,連早飯都沒吃便轉身匆匆出去了,直到天黑了才回來。回來時,他手上卻沒提糕點,只一頭扎進了廚房中,也不知是用了什麼辦法,竟叫糕點鋪老闆肯鬆口將那幾樣糕點的做法親自傳授給他。

  由宗恕親手做出的糕點,自然比糕點鋪中售賣的不知精巧了多少倍。他在廚房中一直折騰到深夜才好不容易大功告成了,等他興沖沖地端著糕點去房中找怛梨,卻見她已斜靠在椅子中睡著了,面前畫板上擺著那幅只畫完了一半的畫。

  他將點心輕輕放在桌上,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遺憾,然後走過去將怛梨從椅子裡抱起來放回床上,為她細緻掖好被子。宗恕走到床尾,手伸進被子裡摸了摸她的腳,果然又是觸手一片冰涼。

  宗恕如往常般撩起襯衫,捧起她的雙足放在自己的胸口。怛梨向來如此,一年四季總是手腳發涼,為她暖腳已是他多年的習慣。但不知為何,這一次,他的心口卻不由得抽痛了一下。

  早上怛梨醒來時,宗恕正坐在地上,握著她的一隻手伏在床邊睡著,濃密的黑髮柔順而蓬鬆,晨光落在他英俊的眉眼上,眉心微皺。

  桌上的那盤糕點早已放涼了,被他雕刻出的花形卻仍栩栩如生,仿佛才剛剛在枝頭綻放,正是生命力最美好旺盛的瞬間。

  怛梨從盤中拿起一塊糕點,小口小口慢慢吃著。宗恕像是覺察到她醒了,於是也悠悠轉醒,見她正在吃干硬的涼點心,立刻將那塊吃了一半的點心從她手中奪了,指腹輕輕將她唇角的糕點渣揩拭去。

  「咱們不吃了,好不好?你愛吃的糕點我都已經學會了,等回去山裡,只要你想吃,我隨時都可以做給你吃。」

  在漫長的歲月里,他們已不知多少次離開弱水湖和那座山,離開又回去,像遷徙的候鳥。但或許是因為覺察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這一次再回到山中時,怛梨望著山頂的經樓和山下飄著紗霧的湖面,恍如隔世。

  戰時宗恕將湖邊的村民們都安置在海市的福利院裡,如今戰爭結束了,大部分人留在了海市,剩餘的一小部分人則重新回到了昔日的家園。

  宗恕捐贈財物,重新修建了學堂,不多時,山下便又再次傳來了孩童們的歡聲笑語和朗朗讀書聲。

  山中的日子終於又回到了從前的歲月靜好,箭弩和那柄左輪手..槍皆被她收進了箱底。

  每日,宗恕潛心鑽研雕刻,怛梨則畫畫看書,兩個人,一日三餐,並肩看山中的四時美景。在山裡,他們不需要再偽造任何的關係身份,她是怛梨,他是宗恕,僅此而已。

  一切都看似已回歸到了正軌,只有怛梨自己清楚,她的心痛之症和嗜睡越來越嚴重了,甚至吃藥都已不再有任何作用。她不願讓宗恕擔心,幾次在他熟睡後,深夜獨自下山踏入弱水湖中,但天鵝卻一次都未再出現。<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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