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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依然整齊的桌面,讓農伯更堅定地覺得,這麼溫和的孩子,不能落到底層去。

  「明天請假到縣城吃酒,你也帶青苗去玩吧。」

  農植龍欲言又止,「……好。」

  農伯點頭,手撐桌面起身,農植龍趕忙去扶。農伯按住他的手臂說:「植龍啊,這條線一開始就是為你鋪的,你得走好了。」

  農植龍聽得莫名心驚,但還是應道:「我明白阿巴的苦心。」

  入夜後。

  雁洄依舊不見阿戊走出溶洞。

  坐書桌前,閱讀阿巴在1953年到1956年間寫的信,說阿公數次奔走於七百弄,發現並馴化了一種鱔魚,也開起漁具鋪,以釣屍替代危險的潛水撈屍。阿巴陪同他在鬼喊谷撒裹滿油脂的通草,夜晚輔以磷粉,做了無數次連通試驗,皆無從得知水潭的水流來去。阿巴心裡常嘆,這名老人太執著於他的夙念。同時阿巴也對鬼喊谷生出些奇怪的理解。

  從文字敘述看得出來,阿巴也很累,也埋怨。

  在1956年8月的這封信中,所有的情緒戛然而止。

  信上說:1956年7月6日,村裡有老人壽終正寢,我與雁沅去參加葬禮,當時他狀態很差了,看到鄉長時激動地拉扯,整個人亢奮得不正常。次日,雁沅獨自去了鬼喊谷,我在後跟隨。只見他未綁牽引繩,近乎決絕地縱身躍入水潭。我不免焦急,卻又不敢妄動,因聽雁沅說過,鬼喊谷水底環境複雜,怕自己給他增加負擔。閉息極限將至,我顧不得甚多,也潛入了潭中。1956年7月7日,雁沅溺亡,未得屍骨。阿弟,我走不掉了,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安生地埋在土裡……

  雁洄找出那張攝於1914年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雁沅是個清瘦的男人,顴骨高,但不顯刻薄,只因有一雙溫良的眼睛。他穿著那時百姓的粗布衫,前襟別了個小香袋,笑起來面上無肉,整個人看起來有種疲苦的溫和。

  照片有些暈染,背景隱約可看出是在一個村寨,木樓有燈籠綢帶,旁外是山是樹是岩壁,岩壁上有道道撐開的裂縫。

  在收集的報紙中抽出最年老的那張,日期為1919年,阿公遺物中的這一張報紙,像是偶然得來的。報紙中用筆圈出一塊介紹萬成礦業的版面,上面詳細地寫著礦址在保安鄉,以及產出的礦石種類,和雁洄在公社看到的手書報有略微出入。手書報上抹去了這段最初的發家史,而大肆書寫了在都安縣的礦山基地。

  此後,雁洄所能搜集到的報紙中,萬成礦業不再提及保安曠址。

  農伯二十二年前抓走來亮,阿公死前見過老鄉長,阿巴的死亡又與現任鄉長脫不開關係。這一步步觀得的局勢,比雁洄設想得更久遠。

  各種信息在腦子裡發酵,雁洄感到頭暈腦脹,她仰靠住椅背,深呼氣。

  這屋宅是遷就地下溶洞而建的,幾十年了,實行村通電後也沒有牽電線,就是為保護裡面的秘密。

  所以懸掛的手電,是夜晚唯一的光亮來源。

  雁洄張開五指,指影投牆壁,生出個俏皮的兔子來。

  這是雁崇教的手法,雁洄那時將將七八歲,很喜歡看指影變幻的各種小動物。

  雁崇會逗她:有一天我老得動不了,會挖個坑躺裡面,晚上手伸出泥土,在月光下給你變戲法。

  雁洄搖頭:人還能動,怎麼能躺坑裡?那我不就成不乖了嗎?

  雁崇嘿嘿笑說:要能那樣老到死,也是福氣喲,怎麼會不乖啊。

  雁洄還是搖頭,在她的認知里,人不能動了,才能埋土裡。

  雁崇撫摸她的小腦袋,嘆道:小雁洄喲,阿巴這輩子都不能安生地埋土裡了。

  雁洄睜著清清的眼眸,樂道:那就不埋啊,土裡又髒又臭,有甚好的?

  ……

  兩隻兔子一起跳,跳啊跳啊,潑翻了似月的波光。

  門外,阿戊一雙幽熒的眼睛,亮得攝人。

  第24章

  天未亮, 雁洄伴隨晨星出門。

  走到天際浮白,那一人一貓跟著。

  雁洄扭頭,以警告的眼神瞪狸花貓。

  狸花貓在阿戊腳邊貼貼, 喵喵兩聲,好不委屈地, 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阿戊走上前與雁洄並肩齊行。

  雁洄側眸看他,有那麼絲委屈, 「我的貓是個叛徒。」

  阿戊淡淡地說:「它原本就屬於你。」

  當太陽初升,他們到了平浪村。

  在村口找個隱蔽的位置,蟄伏。

  勞作的村民陸陸續續路過,日頭又升高了些。

  整個寨子變安靜, 這時從山才趕著步伐出村, 然後上了路邊一輛三輪車。

  雁洄攔輛三輪車,和阿戊一起跟上。

  從山在地蘇鄉的公社下車,站門口張望。

  公社院內略顯冷清,留守的職員告訴從山,「農風丁跟隨劉鄉長去了縣裡的國賓酒店了。」

  從山一聽, 又輾轉去車站搭巴士。

  怕被認出, 雁洄和阿戊只能坐下一輛車。

  好在目的地清晰, 到達國賓酒店時,從山被攔在大廳的手推門外。

  透過鋥亮的玻璃櫥, 雁洄看到一張與人等高的新婚迎賓照。

  雁洄大約明白了。

  與酒店員工交涉不成,從山欲闖,安保衝出來阻攔。

  從山急得叫喚:「我找農風丁有事,再不成劉懷德也行!你們讓我進去!我真有急事。」<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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