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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鬼喊谷的路在巴獨村。

  幾里石路,翻越峰叢,往西南向,在曾流淌過又乾涸的峽谷里通行,零亂的礫石碾得腳底生疼。

  峽谷盡頭,又一峰橫於前。

  雁洄檢查全身,衣袖鑲邊的紋飾都勾絲了,裙圍精緻的圖紋瑤錦也染上青汁。膝蓋以下用布條纏裹,浸了灌木和草叢的露水,濕進鞋裡。

  她握住彩蛋籠,貼覆在額頭,涼涼的,像那一邊吹來的風。

  雁洄不回頭,開始登峰。

  這處在當地屬禁區,所以一路來被挖空的蘭花、紅豆杉在這裡屢屢可見。棲在漆樹松樹底下的鐵線蕨和葉片鋒利的雜草,纏著逐漸疲累的腳步,大葉榕根蔓垂吊,寄生的青苔一股子泥腥味,雁洄欲用匕首割開,卻被身後一隻手搶先。

  那隻手可靠有力地將根蔓扯開,等雁洄先過。雁洄不客氣,步伐邁得有力了些。

  日頭比他們的腳程更快,蒸乾了峰頂裸露的石苔,雁洄找了塊地方坐下歇息。阿烏立於她前面,俯瞰峰林圍襲的一片谷地。

  波光粼粼,風吹皺一池。

  那是谷地嗎?也算是,不過是被水淹沒的谷地。

  谷地因狹長,峰脊岩層斷裂蝕成大小無數溶洞,風急過,呼嘯而出纏綿悲壯的怪聲,故名鬼喊谷。

  再走近一些,隱約還能看到谷底水潭裡樹木的輪廓。

  水常年不竭,從哪來,有多深,不得而知。

  谷底水位的極限是一片杉樹林,雁洄每年來此,水量變化不會差距兩棵樹。也就是說杉樹林中的三座墳塋,完好無損。

  林中山地濕潤,露水未乾,雁洄薅了些松針隔地面,將貢品擺上,上香敬酒。

  雁洄跪,阿烏也跪。

  雁洄磕頭起身,發現阿烏還在跪著。他面前是一塊不知名的碑,只有姓——蒙氏之墓。

  還有事要辦,雁洄暫且先離開。記錄水位,放置參照物,回來時阿烏還維持著跪姿。

  雁洄抓起貢品的糯飯吃,再剝了兩個彩蛋入腹,她對阿烏說:「跪夠了沒?」

  阿烏顫悠地抬起手,「我腿木了。」

  呃……雁洄扶他起來,好重,連帶著自己也晃悠了兩下。

  阿烏背靠杉樹,緩緩。雁洄問他要了兩個彩蛋籠,各自掛墓碑上。

  「他們是誰?」

  雁洄按立碑的順序說:「蒙氏不知,雁沅雁崇是我的阿公和阿巴。」

  「為何要葬在此處?」

  「因為他們都死在這裡。」

  「這裡……是?」

  「鬼喊谷的水潭。屍首異處,只有衣冠冢。」

  阿烏目光經過雁洄平靜的臉,垂眸,掩飾眼裡的痛惡。

  走出杉樹林,身影雙雙映入潭中。

  雁洄和阿烏之間有絲天光,波紋將他們滲入彼此,面目難辨。

  波光無垠,目及處仍是無垠。

  廣袤未知的水域,藏兩具屍輕而易舉。

  從這頭走到那頭,就是人短暫的一生。

  杉樹葉落到水裡,推開了雁洄的影子。

  「阿烏,你不是活人,不靠呼吸,是不是就意味著可以長時間在水下活動?」

  「是,」頂著雁洄算計的意味,阿烏這頭是點得實誠,「但我行動太遲鈍。」

  就是說他無法熟練操控自己身體。

  雁洄說:「無妨。」

  返程不是按原路,途經那些焦黑空曠的溶洞,陰風陣陣,冷得刺膚。

  阿烏問道:「這些溶洞作什麼用的?」

  「你識字嗎?」

  阿烏努力辨認岩石上模糊的字體,印象無法重合。

  「認不全。」

  「那上面寫著『麻風病『,舊時麻風病病人據病情嚴重關一處,拖著養著,治不了時一把火焚了。」

  壁上觀者的雲淡風輕,殘忍嗎。

  雁洄的路走了一半,就地取材,擇了野薄荷葉,給各自的香袋換上。

  完畢後,她笑,「我們其實有共通之處。」

  阿烏真誠發問:「哪處?」

  「臭不可聞!哈哈……」

  阿烏笑了笑,回首再看一眼這個稱作「鬼喊谷」的地方。

  他們沒有回漁具鋪,徑直去了縣城。

  祝著節盛會已經開始,銅鼓喧天,載歌載舞,圍觀的人很多。

  雁洄將阿烏的上衣領口再提高點,遮蓋脖頸的筋脈,然後拉著他擠進人群。

  人潮成牆,密不透風,四周的軀體散發著熱氣,雁洄喜歡這種炙熱到窒息的感覺。

  沒有異樣的目光,沒有敬畏的語氣,沒有人認識她,也沒有人在意她的薄荷香袋。

  雁洄跑得太歡快,擠到了前排,以至於阿烏丟了都不知道。她跟著氣氛鼓掌,和身邊的人拉起手,隨歌聲跳舞。

  跳著跳著到了場地中央,有一束巨型的火把,嘭地一下燃起,火光滔天。

  太過熱烈,倒不真實了。

  雁洄回頭看到了阿烏,在遠方冷靜地等待她。隨後她脫離舞隊,退出人群。

  外圍都是些攤販,賣山裡的野貨和奇花,還有賣祭祀獻品的,在和遊客講解他們的民族信仰。

  龐記者聽得津津有味,邊用照相機記錄祝著節的熱鬧。

  有一類人,天生就有吸引目光的磁場,鏡頭定在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身上,陽光正好,照淡了他的面容。

  之後,一名女生闖進畫面,黑色瑤服,鑲圍彩錦,銀飾熠熠。<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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