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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了一下,「知道了。」
話音甫落,她那邊頓了頓,一時靜默了片刻。
他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誰想,下一刻,她就先徐徐行禮。
「那江嫵拜別將軍了。」
她聲音里染上點絕望似的,帶著一絲淺笑,維持了最後的體面。
裴弗舟劍眉輕蹙,沒有說話。
...
畫面一轉,是江嫵睡著的臉。
她躺在閼氏墓里,身上穿著一身胡服,玉石和香料堆滿在她的身上,似是要將她的身體保存至不朽,以長久陪伴在突騎施可汗的陵園裡。
她濃密纖長的睫羽低低垂著,沉重的金冠壓得她似是微微低了頭。
那神情安詳平靜,只是臉色蒼白的可怕,然而,那一雙眉眼竟然還被描繪成極其艷麗的模樣,貼金箔,點面靨。
簡直不倫不類。
他瞧了半晌,又氣又笑,顫著手摸了上去。
指尖滑過她僵冷的臉頰,停在了一波唇上。
那張唇被塗上了鮮艷的紅色,仿佛勉強要給她注入一絲鮮活的生機似的。
他氣得拇指一發力,狠心將那抹胭脂抹了下去,而後脫力的停在她的臉頰邊,劃出一道淺淺的朱痕。
不想看見她躺在這裡的樣子,乾脆教人去拿衣服給她換過來。
「將軍。」屬下顫聲道,「換不得了,若是一碰,恐會愈加傷了屍//身......不如就留在這裡,封棺吧.....這突騎施的陵寢陰森的很......還是不要久留了......」
他聽得一哂,側頭看向平躺在那裡的她,漠然道:「在軍中言鬼道神,帶他下去領罰。」
繼而不顧那求饒聲,他一把將她拉了起來,一樣一樣地摘掉了金冠,跳脫,臂釧,耳璫......
親自抬袖擦掉了她臉上凝結的胭脂水粉,仿佛只是在給一位還活著的女郎卸妝似的。
屬下們目瞪口呆,還是柴錡有膽子過來,叉手躬身問道:「將軍,現在如何是好?」
裴弗舟脫下她手指上的最後一枚戒環,看了看天色。
長空萬里,春到塞外,想必舒州的花都開到極盛了吧。
「架火。」
他不假思索道,俯身將她一把抱了起來,沉甸甸的落在他懷裡,「我要帶她回去......」
......
潮波漫漫,狠狠拍了一下船身。
裴弗舟猛地醒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要起身,結果卻差點撞上了頭頂的烏篷。
頭疼欲裂,原來是做了夢......
他努力緩了緩神,這才發現自己睡了太久,四下里已經黑透了。
他張手揉了揉額角,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摸。
空的。涼的。
裴弗舟心裡一頓,抽手自腰間取下火折,一划便燃起一小簇火焰,見篷中除了他自己再無別人。
他剎那間醒過神來,額間滲出一絲薄汗,立即急切地叫道:「江嫵!江嫵!——」
說著,折身從烏篷船里出去,趕緊去岸邊尋她。
誰想,鑽出篷後,才剛邁一腳,他倒吸一口氣。
湖水幽藍,碧波蕩漾。
帶著晚夏氣息的風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混著水草的味道,吹透了他的心。
船不知道何時被解開了,它順著風意,搖搖晃晃地漂到了湖心。
四眼望下去,除卻一輪月色落下銀輝點點,不見任何清晰的景致。
他慌了神,困在這船上的自己像是武力全失的軍士,沒有任何用處。
她是不是失足落水了?怎麼自己沒聽見任何水花。
裴弗舟踱步兩下,盯著平闊冰涼的湖面,那種無能為力的記憶又翻湧起來。
他眸色沉沉,下一刻,一咬牙,乾脆撩袍蹬上船頭就要往下跳。
剛發力,卻聽身後有人在「哎、哎——」
他詫異地回頭看,江嫵正站在船的另一端,攀著船篷看他。
她在月色下莞爾一笑,努努嘴道:「幹什麼呢?要尋死覓活?」
裴弗舟愣怔片刻,見江嫵好端端地模樣......不禁鬆了口氣,一淡笑,「你沒走?」
江嫵輕哼一聲,「走?能走去哪裡?我還能在水上飛麼?」
裴弗舟回過神來,一壁扶住船篷折身去她那邊,一壁嘆息道:「你起來怎麼不叫醒我......我以為你......」
他閉了嘴,這話不吉利,於是四下里看了看,他拉過她的手,緊緊握著,垂眸道:「你剛才去哪了?」
江嫵不以為然,「我就在這邊的船頭坐著呢。你在裡頭睡糊塗了麼......還要跳水,以為我掉下去了?」
她醒來之後,原本也想叫醒裴弗舟的,可見他睡得很沉,想來是忙公務,巡街,今日又早起等她,實在太累了,於是就沒忍心叫醒。
她指了指天上,道:「我在賞月呢。」
裴弗舟順著她的手指向上看,一輪天心月掛在夜幕里,白玉盤似的發著明亮柔潤的光芒。
銀色的光輝撒下一池細碎的粼粼波光,這才發現湖心上看月亮竟然是不一樣的,比在東都里看的要大很多。
蒼茫的星瀚里,唯有它破雲而出,冷光如刃,刀意溫柔。
裴弗舟看得木木的,可還是不敢動,他嗯了一聲,低眉問,「怎麼船漂到這裡了。」
江嫵沒應,不想說是她故意解開的。
她扭捏一下,在船頭的一汪月色中坐下來,背過身子敷衍了一句:「可能是繩索鬆了吧。」<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