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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弗舟沒有說話,盯著她的手腕,心裡跟著也虛了一虛。
說都不認識確實假了些,尤其是最後那個名字,令史柴錡。那可不是尋常的令史,而是太子詹事府的令史。
他每次去會見太子,同柴令史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一來二去也是個熟人了......
......
江嫵正鬱悶著,手腕發酸,索性扔下扇子,抬起繡鞋輕輕踢了一踢爐子旁邊的小石子。
她怪不得裴弗舟,人家說不認識,又能如何?只是當初抱著希望而來,方才被他潑了冷水,總覺得按部就班的計劃被打亂了一步。
正托腮,有人在她身後輕輕嘆息,「你......」
她猛地回過頭,裴弗舟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她的身後。
江嫵倒抽一口氣,一骨碌起身,驚得氣短,差點要跳起來,仰臉道:「你這人,好幾次走路不出聲,是要嚇壞我麼。」
裴弗舟頓在那裡,抿抿唇,他垂眼看她,那眼角眉梢飛揚著不同的情緒:煩悶,驚訝,微嗔......他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點喜歡她了。
那些畫像般端莊典雅的東都貴女,一向笑不露齒,喜怒絲毫不過分半分,總是規規矩矩,像是帶著個面具。可她卻不同,或許旁人眼裡,她是缺少規矩,沒被禮法好好調///教過的。可他卻覺得,這帶著點無拘無束,似是天性難馴的樣子,瞧得更讓人心中起起伏伏。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怎麼走到這個地步——江嫵對他掏心掏肺,坦坦蕩蕩,他卻總是有自己有些見不得光的心思,這豈是朋友所為?
她越是對他友善親近,他便越愛胡思亂想,到頭來,反而襯托得他像個陰暗之人。
眼下,他可真是拿江嫵沒有一點辦法。
裴弗舟想求個解脫,她要嫁人,便趕緊嫁吧,嫁了他就不再想了。
......
他猶豫了一下,艱澀地動了動唇,「你前些時日幫了我,我也不該不幫你。放心,我還是知道言而有信的。我可以替你打探打探,你說吧,這幾個人你想知道誰呢?」
其實,只要她同他客氣一下,說一句「不用了,多謝」,他便打算順勢再也不說。
誰想,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從憂愁轉為帶笑的模樣,方才的郁色一掃而光。
江嫵倒是不同他客套,「這三個都是要見一見的。我也只知道個大概其,可總不要盲婚啞嫁。」
「三個都?」
「.....不行嗎?」江嫵那秀眉又為難地蹙起來了。
裴弗舟將手握得格拉響了一聲,他淡淡笑道:「無妨。三個就三個吧。」
「我就知道,你人真是好。」江嫵對這個失憶的裴弗舟愈發地不吝嗇地讚嘆。
裴弗舟卻被這麼架上了火台似地,為了她這一個「好」字,只好繼續做聖人。
「你客氣了。朋友麼。應該的。」他笑了一下,有不自知的苦。
這後背的傷還沒好得利落,心口上又挨了一下。可這還不夠,她還要他為她做嫁衣。
裴弗舟開始陷入深深的懷疑,難道上輩子,他欠了她什麼?
不然為何非要忍受這種道德和情愫的煎熬。
這時候,穆戈剛好回來了,將大大小小的油紙包放在室內,跑出來喚少郎君和江姑娘。
「正好,藥好了。」
江嫵已經將苦澀的藥汁撐在白瓷碗裡,雙手遞給了裴弗舟,溫和地說道,「你趕緊喝了吧。這樣能好得快呢。」
她的眼睛裡有對他的關懷,這不假,可還有一絲絲喜悅,裴弗舟知道,這是因為他答應她的那件事罷了。
他垂眸,從她的手中接了過來,這樣的距離和動作,似是透著一種脈脈的溫情。
裴弗舟很悲哀地發現,他寧願忽略她眼眸中的那個喜悅。
「多謝。」他淡淡道了一句,言辭間有幾不可聞的嘆息。
他抬頭飲盡,苦澀蔓延開來,直直地流到心裡頭去。
卻覺得,那心裡的苦,可比口中的還要酸澀幾分。
待到喝完放下碗,唇邊抵過來一冰冰涼涼的物體,隱隱約約散發著甜膩的香氣。
他垂眸,見江嫵已經將飴糖遞到了他唇下,她捏著糖棍,淺淺一笑,催道:「吃呀......」
裴弗舟無奈地抬起一遍唇角,直直望到她眼底去。他應該接下的......
可也不知怎麼,偏生想再不君子一次。
於是微微一探身,就著她的手,直接把糖含走,連帶著糖棍一起。
瞬間,甜意混著她袖籠里漫漫海棠香,一併湧入了鼻腔之中。然而舌尖上綻放出來的綿密甘甜的味道,讓他幾乎一震。
這味道,大概很多年不曾吃過了。
自從母親和兄長去世後,他拒絕著一切暖,也拒絕著一切甜。然而這並沒有讓他改變什麼似的,相反,他越來越怕苦。
如今,他好像又找回來這一點對於甜的渴望了,可誰想,它似乎也即將要消失掉。
和他口中的飴糖一樣,含得越緊,它似乎消失得越快。
裴弗舟看了江嫵一眼,她倒是若無其事,舉著飴糖棍吃得心滿意足。
她永遠這樣也好,找一個自己順心的人,留在東都。若是他以後真去了北庭,對於洛陽,至少還有一個念想在。
江嫵抬頭,看見裴弗舟看她,沒瞧出來他心中的百轉千回,只衝他笑得人畜無害,道:「甜嗎?」<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