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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嘆口氣,見裴弗舟還坐在那,直挺著身子,似是等她回話。
江嫵沒拒絕,只好順口問回去,「好吧,正好我要正一正髮髻,那我照照……」
「我幫你去拿……」
他說著就起身,走出房間,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手裡果然多了一個圓盤大小的銅鏡。
那銅鏡四周有一層十分精緻的浮雕,似是玉蘭纏樹的紋樣。
裴弗舟卻有些歉意似的。
「這裡只有這一個,沒有妝檯。」
他母親去世後,那間屋子便上了鎖,因此,對母親最後的記憶,便是那一日坐在妝檯前梳妝。
江嫵還很驚訝,只以為裴弗舟竟然是細心的,於是說無妨,「簡單照照就行。」
裴弗舟沒有說話,重新坐在青席上,將銅鏡靠在案幾的桌腿上放穩。
「太低了……」 江嫵提醒道。
他拿起來,四下看過去,並沒有什麼好的支撐物,只好握在自己手裡。
裴弗舟頓了一下,只好道:「……那我幫你舉著。」
他靠近她一些,跪坐起來,與她正對著。
比著她的臉的高度,在胸前端起來銅鏡。
「高一點。」
「這樣?」
「誒,太高了……往下落一落。」
「行嗎」
「好了好了……」
「……」
裴弗舟對她的指示從善如流。
縱然不怎麼接觸女子,可也知道梳妝對她們的重要性。
他當著人型妝檯,倒是任勞任怨的。
雖然有些逆光,可他可以和這銅鏡一樣,開始明目張胆一些地瞧她。
裴弗舟忽地發覺,直到這一刻,他才從正面完完整整地看清了江嫵的臉。
她有小巧的鼻尖和彎彎的嘴唇,一雙杏子似的眸子,總是含著似是而非的溫婉。
那瞧著,是一副天生好脾性的溫順模樣。
尤其是她望過來時,總給人一種,她在對你笑的錯覺。
這樣其實不好。
在東都,裴弗舟見過太多各式各樣的女人:
對於有家世的高門貴秀,性情溫婉於夫家來說,似乎是一種必備的品德;
可對於尋常農工商之女來說,溫婉似乎又成了一種可怕的弱點。若是幸運還好,倘若不幸遇上了惡霸或是歹人,那幾乎是人盡可欺的符號。
然而,還有一種類型,便是江嫵這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她有家世,卻不算很好,然而同下頭比起來,她又是不錯的。
這樣中庸的位置,聽著不錯,可其實是十分的危險。
東都貴仕郎君那麼多,納一房側室不算稀奇。
江嫵這樣的人,往往就成了被挑選的目標。
溫婉,不過在那些人眼裡等同於順從聽話的羔羊,可以任人宰割罷了……
裴弗舟胡思亂想到這裡,忽然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他重新看向那個照鏡子的姑娘,不由唇部牽了一絲極其淺淡的弧度,似是欣慰。
其實裴弗舟倒是有些慶幸——
——江嫵可不像看上去那般溫馴。
這分明已經有所體現:她對著鏡子瞧的時候,眉眼裡散落出幾分機敏和靈動,一個不小心,那些自以為是的人就會掉進她那張溫柔的陷阱里。
她還會站在上頭輕嘲一番,仿佛在對陷阱里的無知者說:誰讓你以為我是事事聽話的?
反倒是將人坑了一把。
裴弗舟想到自己腦補的這一幕,一時沒忍住,輕輕嗤笑出了聲……
回過神來,見江嫵正一手別著玉鈿,抬眸半疑半懼地瞧他。
「你又在想什麼。」她忍不住問過來,上下打量他那張似笑非笑的俊容,不禁喃喃道,「……笑得跟要把我賣了似的……」
裴弗舟那頭已經整理好思緒,見她微微對鏡低頭,他還裝模作樣地將銅鏡抬了抬,做出一副十分配合的模樣。
仿佛方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
他看了看她的螺髻,正兒八經地指點一下,「你手裡拿著的這顆鈿子,好像帶得有些低了。」
「……」
江嫵警惕地掃了他一眼。
「你可真夠好心的……」
「你不是說我以前就這樣嗎?」裴弗舟微微一疑。
江嫵頓了頓,差點把這事都忘了。
誰能想到,幾個月前,她還對裴弗舟膽戰心驚,十分怵頭;而此時此刻,這位不好招惹的冷厲的武侯,能給她摘魚刺,端銅鏡……
江嫵想到這裡,總有一種偷偷做了壞事的刺激和愧疚。
當然,她不得不承認,讓前世這個討厭自己的傢伙變成這樣,她心中也是有幾分得意的。
江嫵回過神來,只好趕緊胡亂應道:「……從前是從前,哪裡有現在這麼熟悉呢?」
裴弗舟想想也是,如今他對江嫵的話不疑有他。
與其說是不疑,不如說是不願疑……
裴弗舟重新看她,江嫵已經重新戴好了鈿子,抬手理了理鬢邊。
鏡里鏡外,好一副臨水照花人的模樣。
裴弗舟視線輕輕掃過去,不禁微微愣住。
他默了默,還是沒忍住,多問了一句。
「你怎麼還帶這些?」
江嫵不明所以,順著他輕輕頷首示意的視線抬手摸了螺髻。
她「哦」了一聲,只笑道:「原本這套玉鈿是我離家時阿娘送我的。那本是塊玉,是我阿娘的嫁妝里的,托人打成了一套,別看瞧著成色舊,可其實挺好看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