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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驚嘆道:「這繡法之細,不曾見過。」
江嫵下意識接話,「這是嶺南的針法。當今繡法中,以嶺南之法為上上。」
說起這個,江嫵倒算是博文。
她阿耶做閒散之官的時候,縱情山水,一來二去,品茗焚香,識琴酌酒,她也就跟著認識得多了。
不過,方才江嫵還有後半句話,卻沒對他們說——這種香囊,恐怕,已經是能做貢品的水平了。
江嫵怔怔地盯著這一盒子流光溢彩,觸及之處皆是精緻細膩的緞面。
金絲銀線勾纏出細細密密的起伏,明明是上品,卻教她瞧得險些透不過氣來。
蘇弈這豈能說是「轉交」,分明就是...大張旗鼓的「送」。
放在過去,江嫵早就暗暗喜不自勝了。可如今卻頭皮發麻,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跟捧著個燙手山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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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弗舟在一旁將江嫵的一言一行盡收眼底,眉眼間划過一絲輕嗤。
女子被那些華貴非凡的繡品或者珠寶所吸引,這倒也無妨。
可裴弗舟不知道怎麼,就見不得江嫵拿著蘇弈送的物件的這副......呆傻的樣子。
且盼著嫁入國公府的東都貴女不差她一個,比她與蘇弈門當戶對的,多得是。
她這浮想聯翩的,怕是黃粱夢了。
裴弗舟乾脆懶得再看。
誰想,下一刻,就聽啪——的一聲,檀木盒被合上了。
他下意識抬起眼,看向那聲音的源頭。
見江嫵捧著木盒站在前堂中央,抿著珠唇,神情淡淡。
與一屋子艷羨驚嘆的沈家人不同,她似是壓根對這盒貢品檔次的繡品半點興趣也無。
甚至是有些,厭煩?
裴弗舟不禁劍眉輕抬,眼裡多幾分探究的意味。
正在寒暄的國公府家僕和沈氏夫婦紛紛停下交談,亦是看向了江嫵,都從這須臾的沉默中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短暫的尷尬中,江嫵輕輕吸了一口氣,率先邁出了半步。
「江嫵多謝世子關懷......」
「.......可是,我與世子並無私交,亦不敢高攀。世子此舉,江嫵受不起,更是不能收。」
少女聲音不大,依舊柔軟輕盈,可她說出那句話時,卻是冷如珠玉,字字清晰,沒有半分矯揉造作。
收到梁國公府世子送的物件,哪家貴女不會歡喜,敢駁了面子?
可江嫵偏偏就全都相反,可以說,是抗拒。
她再清楚不過,手裡捧著的這裁紅點翠的華貴之物,不過只是漂亮的誘餌罷了。
四下里,儘是出乎意料的靜默。
家僕微怔,迅速反應過來,虛應一笑,道:「江姑娘何必自謙?世子與沈府的公子與姑娘彼時在洛水河畔也是見過。我們世子最喜結交,不拘小節。世子一片好意,您不如就收下罷。」
江嫵卻臉色淡漠,毫無情緒,搖了搖頭平靜道:「請你將此物帶回還給世子,便說世子的好意江嫵心領了,不必再勞煩。」
而後,片刻也不再猶豫,將檀木盒遞給抱穗,如何轉交過來的,又如何差人送了回去。
梁國公府的家僕拿著退禮,幾乎愣在原地。
這樣的情形是不曾想到的......
再看那位江姑娘,眉目溫然淡漠,一如微染輕霜的芙蓉,不卑不亢立在那,泠泠說出來的言語似是再也無法動搖。
家僕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卻半個字也勸不動。
江嫵不再多言,攬著披帛連忙退回旁側。
裴弗舟微微垂眸,那青色羅裙的飛沿在他視線間一閃而過,好似劃開一道瀲灩的碧波漣漪。
他靜默片刻,利落地撩袍起身,朝上座一抱禮,淡道:「裴某尚有公務在身,今日叨擾多時了。」
沈家夫婦正愣怔著想打圓場,一見裴弗舟突然要走,連忙迎了下來,又是挽留又是客氣。
裴弗舟一一應過,只說「不必相送」,而後轉身大步走出了前堂。
行至影壁出,他腳步緩了緩,猶豫片刻,終於從袖裡掏出了那個丑出別致的香囊——
——已經被他方才握得有些褶皺了。
裴弗舟低頭看了片刻,抬指輕展一撫平,不由淡淡一輕嘲。
只覺得江嫵繡得那朵扭曲的西府海棠,倒也沒那麼難以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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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弗舟一走,江嫵繃了一下午的勁才卸了下來。
沒過多久,家僕拿著檀木盒離去了。
盧氏沉了口氣,若不是她一直端著主母風範,恐怕臉色已經有幾分不太好看。
她忍不住心裡犯了一大堆嘀咕,阿嫵竟然和世子有了這般交情?什麼時候?怎麼她不說呢?
不過眼下更重要的是,駁了梁國公府世子的面子,很是不好。
沈居學聽完,不好談論姑娘家的事,只道:「世子為人瀟灑隨性,這等事,他大抵不會放在心上。改日得了機會見面,我自會與私下他賠個禮。」
江嫵聽了,默默福身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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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盧氏的女兒沈蕙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江嫵上前,叫了一聲「表姐。」
今日沒有沈蕙什麼事情,也沒必要出來見人,所以只好一直在後廳坐著喝茶。
雖然沒瞧見什麼,可外頭的動靜,沈蕙在後廳聽了個一五一十。
沈蕙是被盧氏教出的宜室宜家的女子,以後是必定要嫁入洛陽更好些的門戶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