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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人遠離後,她感到後腦勺的力道漸松,這才穩下心神,從宋譽懷裡抬起頭來。

  她一仰頭, 正巧落入宋譽細碎溫柔的目光里。

  竹林起了大風,比方才幾陣微風都要大,身後雜叢里的枯葉被吹得高高的,飛上了陰沉銀白的天空。

  頭頂茂密的竹葉張揚舞動, 一片綠浪滔滔, 她的衣角被吹起, 與宋譽火紅的衣袍糾纏在一起,奇怪的是, 分明是如此冰冷的天, 她靜靜站在宋譽面前,二人相視無言,卻又仿佛說盡了千言萬語。

  腰間珠簾啪嗒悅耳,頭頂竹葉沙沙作響。

  宋譽臉上那道血痕不淺, 殷紅的血液順著潔白的臉龐滑落下來, 血流蜿蜒沿著緊緻的下顎線一路向下,最終化作顆顆圓潤的血珠砸在地上。

  也砸在時宴心尖。

  很奇怪, 佛祖面前,最見不得鮮血。

  可他站在自己面前,偏偏眉眼如畫,眼神溫柔堅定。

  恍惚間,時宴想起了在法堂之上,受萬千僧人香客朝拜的佛像。

  他臉上的鮮血與佛像竟沒有一絲突兀和違和。

  紫煙縹緲,轉經裊裊,大殿之內,收留了當下最虔誠真摯的心意。

  他低眉注視萬生,包容萬物般慈悲,又接納世間千百苦,靜默莊肅,憐惜有力。

  時宴輕輕抬起手,修長的三指柔柔地撫上不斷冒著鮮血的傷口。

  「疼嗎?」

  宋譽身體一僵,眸光忽地沉了下來。

  「我能說真話嗎?」

  時宴怔忡,片刻才點頭道:「當然。」

  他覆上她柔軟的素手,迷醉般地閉上眼睛。

  「疼,時宴,好疼。」

  她喉嚨一動,強忍著要抽回手的衝動,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感受著他鮮血的黏膩,他臉上的溫度,甚至他沉重的呼吸,他跳動的心臟,還有他那如破碎圓鏡般的一字一句。

  「先回去吧。」

  片刻後,她還是抽回手,手上是觸目驚心的血漬,似乎生生要刺痛她的眼睛。

  時宴眼帘一顫,其實她沒有嫌棄宋譽弄髒了自己手,何況是她主動撫上宋譽的臉,心中自然不會介意。

  可宋譽看她出神,還以為是自己讓她的手變得不乾淨,抓起衣袖便認真地幫她擦拭手上的血液。

  「給你擦擦,就不覺得髒了。」

  「不是的殿下。」時宴雙眉一松,眼眶莫名有了幾分濕熱,「我沒有覺得髒。」

  宋譽的手一頓,微微勾起唇,像是自嘲般笑道:「是這樣嗎?不過怎麼樣都沒關係,我只想替你擦乾淨,你的手上不應該沾血。」

  光是用干布料擦其實雖能擦去部分血漬,可手上還依稀還是殘餘血漬的痕跡,以及無法抹去的淡淡的血腥味。

  時宴逆著風展開五指,簌簌寒風穿過林間,從她的指縫中灌了過去,大風將掌心風乾,餘留的血味也在風中一併被帶走。

  她回過頭看向宋譽,笑著說:「好了,乾淨了,咱們回去吧。」

  *

  一場大火將他們屋內帶上備用的醫護用品都燒成黑炭,時宴只好跟寺里其他小師父討要了一些藥膏,又去打了兩盆水,沒時間再燒熱水,便只能用冷水將就一下。

  寺里有一口老井,青龍寺存在多少年它便存在了多少年,井水的好處便是夏季清涼冬季溫熱。

  此時還沒完全邁入冬季,但井水的溫度隱隱比蓄在水缸里的要溫得多。

  她端著木盆走進屋內,宋譽單手撐著腦袋,窗戶肆意開著,窗口奇怪地總有風吹進來,尤其是靠近窗口便時,那風如冷刀一般直逼人而來,那力道似乎能在嬌嫩的肌膚上劃出一道口子。

  時宴將盆放在桌上,宋譽見她進來了,索性就自己起身,奪過她手中的毛巾,說:「你去休息,我來吧。」

  「需要鏡子麼?」

  宋譽將毛巾擰乾,積水砸落在水面時響起一陣嘩啦啦的悅耳聲。

  「不用,以前在宮裡受了傷,從來都是我自己打理好傷勢的,別說臉上,在連鏡子都不放便看的後背上,要是受了傷就用毛巾胡亂擦一下,然後等它自愈。」

  他說起過去時,眸底一片平靜,看不出一絲抱怨和不甘,時宴卻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眼。

  畢竟過去原身是怎麼待他的,現如今在他面前的,原身即自己,自己即原身,過去做了什麼事,時宴只好照單全收,一點也不容辯解。

  只是她忽然又在想,他真如表面上這樣豁達和通透嗎?

  他當真對過去受過的苦沒有一絲怨言,沒有一絲恨意嗎?

  答案是否定的。

  時宴發現自己總是在推測宋譽的心思。

  可有時候不得不無力地接受,人的心思是不能揣測的,譬如現在,她若只是接受宋譽的平和與真心實意的,但可能是很短暫的好,就足以讓她高興與欣慰。

  可她偏偏就像拽不回來的老牛,她偏要去揣測宋譽現在乃至未來的心思。

  有的時候她甚至認為自己過得真累,比耕田犁地的老黃牛還累。

  通讀原著,人們對他的初印象不過是,冷血、無情、殘暴,可若仔細想想,仍能從他種種有違人道主義的背後找到一絲真情。

  那便是對公玉泉的感恩。

  從始至終公玉泉都算是宋譽堅定的擁護者,在昏暗不見天日的日子裡,宋譽承受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痛苦,還有公玉泉的不甘和抱負。<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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