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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施施然地走到了廊廡之下,睥睨著已幾乎要痛暈過去的李嬤嬤,笑道:「嬤嬤到底奶了我兩年,我也不捨得要了嬤嬤的命。」
說罷,他染著森然冷意的話語又落了下來。
「再打五個板子。」
下了吩咐後。
鄭衣息重又走回了暖閣里,瞥了眼仍在發愣的煙兒,放沉了語調道:「跟我走。」
煙兒這才抬腳綴在了鄭衣息身後,穿過了兩道迴廊,走到了他的外書房。
*
書房內未熄燭火。
翹頭案上擺著一本已圈圈畫畫過的《三字經》,另有兩支易握易上手的羊毫。
鄭衣息朝著那《三字經》瞥去一眼,嘴邊勾著笑道:「你已懶怠了好些日子了,該寫幾個字了。」
這一聲總算是驅散了煙兒心底的綺思。
她慢吞吞地挪著步走到了翹頭案旁,方要伸手研磨時卻見身邊的鄭衣息已傾身靠了過來,她下意識地屏聲靜氣,心也跳的極快。
鄭衣息不過越過她拿了本左邊架子上的遊記散文,繡著金絲細線的衣擺拂過她的皓碗,引出些綿綿麻麻的癢意。
煙兒雙靨如騰雲偎霞般嫣紅了起來,清瘦單薄的身子更是拘成了一團。
她心浮氣躁,寫出來的字便愈發七歪八扭。
鄭衣息坐在扶手椅里,眸光卻似有似無地落在煙兒身上,如今湊得這般近,他才發覺她與蘇煙柔並不相像。
蘇煙柔的容貌是靠著瓊漿玉液、金石器具養出來的艷麗,便如花圃里的濃艷芍藥一般,瞧的多了,便沒了味道。
而眼前之人卻是因著純澈良善的心性生出來的清麗動人,雖著荊釵素服,卻如淤泥里盛放的白蓮一般,越湊近,越能品出她的幽香來。
更何況,蘇煙柔如此蠢笨。
甚至還比不過眼前凝神寫字的啞巴。
鄭衣息瞧的入神,熾熱的目光幾乎要把煙兒的側臉鑿穿。
煙兒本就覺得今晚的自己格外奇怪,如今又被鄭衣息緊緊盯著,心中的侷促與慌亂更甚了幾分。
她握著羊毫的手一頓,宣紙上的字便極為難看。
鄭衣息看不過眼去,就從扶手椅里起身。作勢要圈住煙兒,教她如何寫「孫」這個字。
可他方才欺身上前,還未觸碰到煙兒柔荑之時,卻見她好似驚弓之鳥一般往後退了一步,腰肢不慎往翹頭案的邊縫上撞去。
邊鋒那兒正擺著個琺瑯熏爐,長長的爐角撞紅了一大片腰上的皮肉。
煙兒被這股痛意砸的眼角沁出了淚花,嘴裡也泄出了些嚶嚀之語。
鄭衣息倏地蹙起了眉,盯著煙兒退避一步要躲開他的動作,心裡升起了些煩躁之意。
他瞪了一眼煙兒,問:「你躲什麼?」
就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一樣。
煙兒只顧著腰上的痛意,一時答不上來鄭衣息的話。
鄭衣息這才想起她不會說話一事,心裡只覺得愈發憋悶,好似被一塊密不透風的兜布罩住了頭臉一般,一腔怒意無處發泄。
與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在一塊兒相處,當真是不方便。
他眉眼沉沉,方才鍍在面容上的暖色消失殆盡,整個人又恢復成了那副薄冷無情的模樣。
怒意不止。
可煙兒卻無所察覺,既是沒有像冰月、霜降那些丫鬟們一般跪下地來卑微祈求他消氣,也不曾與雙喜、小莊一般說些軟和話糊弄過去。
鄭衣息覺得這啞巴很不識好歹。
即便方才整治李嬤嬤不全是為了她的緣故,可他也算是為了她出了口惡氣。
屈尊紆貴地護住了卑賤的她。
她倒好,寧願撞在那琺瑯熏爐上,也要離他遠遠的。
除了惱怒與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外,鄭衣息的心裡還生出了些窘迫的惱火。
這啞巴當他非要眼巴巴地靠近她不成?
若不是為了心中的計劃,他甚至都不願意與這低賤的啞巴共處一室。
卑賤之人更該明白自己何處卑賤,也該好生討好自己的主子才是。
鄭衣息越想越氣,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他正欲罰煙兒跪下時,腦海卻忽而想起她膝蓋上的舊傷。欲罰沒她幾個月月例時,又憶起那日她笑盈盈地托那個姓李的府醫去扯布頭的模樣兒。
她沒銀子,就得去求那個府醫。
思及此,鄭衣息心裡堵著的那股怒火又燒的旺盛了幾分。
是了,這啞巴可不知好歹的很兒,在自己跟前是避如蛇蠍,遇上那府醫又溫柔得好似一灘春.水了。
鄭衣息有滿腔的呵斥罵語要說出口,可若是痛罵她一頓……又不像是那月亮般尊貴俊美的人能做得出來的事。
鄭衣息慪得臉色灰敗不已。
好不容易熬過一陣痛意的煙兒總算是站起了身,抬眼見鄭衣息的臉色已凝結成冰,整個人既陰冷又憤怒。
她以為是自己寫不好字才惹了他不快,立時就移回了原位,提起羊毫欲要再重寫「孫」字。
恰在這時,庭院裡的雙喜著急忙慌地走進了正屋,向葉謹言恭聲稟報導:「世子爺,李嬤嬤已暈過去了,我讓朱三他們將她挪回了暖閣。」
雙喜的這一道聲音拯救了鄭衣息憤怒無處發泄的窘迫,也打破了書房內僵硬的氛圍。
鄭衣息難板著臉,語氣冷淡地問:「嗯。她可有說別的話?」<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