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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鄴章說:「你去取來,我有用處。」

  曹晏微依言照做,卻直到取了香粉折返時仍有些不安,規勸道:「陛下,從前鄭後在時,最喜歡用各種毒藥控制大臣為她所用,難保她的兒子不精於此道。老奴以為,還是三思為好。」

  顧鄴章將許久無人問津的香粉送到鼻端嗅了嗅。他對香道並無鑽研,也分辨不出具體的成分,只覺幽幽直上的清香之外,更有一種緩緩下沉的苦。

  他抬眸看向曹晏微,冷淡道:「太醫不是驗過了?既沒有來因不明的東西混在其中,我不試試,豈不辜負了顧和章的美意?」

  他不求別的,只希望謝瑾可以入他夢中,哪怕只有一夕半刻。

  可直到犀香燃盡,顧鄴章依舊沒有看見謝瑾。

  他所了解的顧和章,不會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上捉弄他,除非……除非謝瑾恨極了他,不肯來見他。

  ——

  夜裡下了雨,山路更是泥濘,稍不留神便會濺上濕土,自中州歸來的孫長度被樹梢落下的水滴砸了一臉,狼狽踏進如洗的小院。

  推開半掩的門扉,孫長度順手放下被頭髮濡濕的長巾,屋內面容蒼白的青年抬起頭,喚了一聲「師父」。

  孫長度疲憊地坐在四腳小桌子一旁,嘆息道:「他不肯用,說是太醫驗過,發現裡面有一味忘憂,他不願意……怕忘了你。」

  在他對面擺弄插花的,卻是朝野都已認定埋骨青山的陳王千歲。

  謝瑾面上似喜似悲,緩慢抽出了才放進籃里的一枝映山紅,輕聲道:「忘了有什麼不好?我若是師父您,就碾碎藏進尋常補藥里哄著他吃了,哪管他願不願意。北狄故地百廢待興,任由師哥消沉下去,屆時椋陳北上,誰來主持大局?」

  這話自然是公允的,可他的神態似喜似悲,卻遠不像他的話音冷靜,看得孫長度忍不住直皺眉:「庭蘭,我從死人堆里把你救回來,除了給令姜透過信,連林彥容都一併瞞著,本意是為了讓你歸隱煙霞養好身體,你若總是懸望帝京,又何必困在我身邊?」

  謝瑾低著頭笑了笑,「師父,我現在一閉上眼就是北地的刀劍和風雪,您總要再給我些時間習慣這種春秋兩不沾的閒適。」

  他腕骨受創,插個花都抖得厲害,五臟肺腑更是沒一處好的,自然是不會再回中州為君王效力了,但自幼長在肇齊,家國情懷早就刻在了骨子裡,就算對顧鄴章歇了心思,卻哪能對可能面臨的殘山剩水也心如古井?

  謝瑾的目光停泊在右手的掌心,因常年握刀,他虎口處有厚厚的繭,看著不大美觀。

  於是他又垂下了手,「師父,這萬重山我尋遍可汗庭也只得一顆,勞您老人家再勸勸,務必要讓它物盡其用。」

  孫長度卻搖了搖頭,吞了口已經漸冷的茶水道:「庭蘭,我聽他話里的意思,似乎是想要讓華陽公主承襲大統。女子稱帝本就艱難,幼帝失馭的處境他親嘗過,總不會讓後來者再歷一遍,你大可歇一歇擔憂,假以時日,他定會想通的。」

  這也是他為什麼甘願無功而返,未曾多勸幾句的原因。

  靜默了會兒,孫長度又說起一路亂他心曲的另一件事:「這次回去,我在聞音樓找到了一本前朝古籍,其上記有一夜秋。」

  謝瑾下意識抬頭,「可有解法嗎?」

  孫長度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會兒,說:「中此毒者,束人七情,多以弱冠前後為分水,除了華發早生,會再添心悸之症。又因大悲之下,一夜霜華,故稱一夜秋。」

  遲疑了一陣,似是見他始終不語,又道:「白了頭就是解了,倒不必再尋什麼方子。庭蘭,他兩鬢的頭髮全白了,乍一看不像是方明的兒子,倒像是我孫長度的兒子。」

  「……他對你,並非真的無情。」

  謝瑾靜靜地望著自己的老師,說:「我知道。」

  真心假意的交纏並不意味著師哥對自己只有利用和哄騙,但他也是與旁人無異的血肉之軀,也會在遭受重創時生出逃避和退卻的心思。

  會一腔孤勇愛著顧鄴章的謝瑾早已死在北地經年不化的冰雪裡,此生君臣緣盡,如今的謝庭蘭只願偏安一隅了此殘生,再無意走出明鳳山、出現在顧鄴章的面前,口稱一聲陛下。

  良久,他聽到孫長度問他,庭蘭,你真的放下了嗎?

  ——

  一開始,百官都以為澤延太子已經身隕,畢竟是關係著天下萬民的帝王家,盧顥等人也曾聯名上表勸天子再納新人,開枝散葉。

  可顧鄴章非但沒有採納他們的諫言,反而遣散了後宮,連同宮女太監也放歸大半。直到建元六年,中侍中將徐韞和兩位寄居在外的皇嗣一併迎回宮裡,眾臣工方才恍然頓悟,紛紛盛讚天子深謀遠慮。

  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澤延會是肇齊王朝的儲君,等他再長大些,興許便可坐上監國的位置。

  可住在重華宮裡的主子,卻是三個人。

  澤延的胞妹封了淮陽公主,而當年那個在秋棠宮裡絕處逢生的女孩,比他們更早擁有自己的封號——華陽。

  建元十二年的冬天是個冷冬,雪片簌簌,漸漸疊成摻著絲縷白絮的薄冰。

  生命的流逝愈見倉促,似有油盡燈枯之兆,顧鄴章覺得,自己也許快要死了。

  他挑在一個晴日召見華陽,因懶怠於空耗口舌,便直截了當地問她想不想當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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