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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該如何應付眼前的境況,半點不像個身經百戰的將軍。

  ——他連站立都不敢。一步走錯,今夜都可能見血。

  程雲聽到了喉結倉促滾動的聲音,像是在克制什麼,又像是在竭力壓抑,不由側目看了謝瑾一眼,只這一眼,便讓他擔心得直皺眉。

  但謝瑾終究還是選擇了忍耐下去。

  仿若沒瞧見那些或詫異或驚喜的注視,顧鄴章穩穩停在眾人當中,徐徐道:「罪臣參見陛下。」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半點慌亂和畏懼,也沒有半點遲疑和羞恥。

  一語畢,滿堂靜默。

  罪臣……謝瑾心口如同被一塊巨石重重壓著,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線,下意識抬眸看向高高端坐在龍椅上的顧和章。

  御案後的顧和章卻端坐在原處沒動。

  半晌他才微微向前傾身,似笑非笑地低頭看著顧鄴章:「皇兄肯賞臉,朕實在是受寵若驚。」

  哪怕是在暖而燥的燈火里,那張臉上的表情仍是潮濕而陰冷的。顧鄴章不躲不閃地遙遙看著他,回應道:「御前的郝公公親臨寒舍,足以見陛下之決心,罪臣豈敢不來?」

  顧和章微微一笑:「皇兄這是哪裡話,您雖偏安一隅,與朕畢竟血脈相連,既然是家宴,您自然是要過來的,說什麼決心決意的,平白顯得咱們兄弟生分了。」

  「生分……」目光蜻蜓點水般掠過雙眉緊鎖的謝瑾,顧鄴章唇角一動輕笑了聲,慢慢道:「陛下又何曾與罪臣真正親厚過呢?逼宮尚且不怕,倒怕遭人議論嗎?」

  才隱約恢復了些動靜的周遭霎時鴉雀無聲,好像都被他這語氣輕描淡寫卻又重若千鈞的發難給鎮住了。謝瑾僵直著身子將自己定在座椅上,仍目不錯珠地盯著顧和章。

  「皇兄此言差矣,朕與皇兄乃是兄弟,你我自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坐在上首的人眼底戾氣一閃而逝,卻竟沒動怒,只避而不答地將目光轉向顧鄴章身後:「郝如意,愣著幹什麼,還不服侍皇兄入座。」

  郝公公如夢初醒,躬身道:「顧相公,請。」

  不知何時,謝瑾手裡的酒已灑出了大半——為顧鄴章安排的位置竟然就在他右手邊。

  樂舞仍在繼續,見顧鄴章如自己所願就坐了,顧和章容色稍霽,行下石階走到顧鄴章身前,竟接過宮人呈上的轉心玉壺親自斟了一杯酒,噙著意味深長的笑容道:「許久沒和皇兄共飲過了,今日中秋佳節,人事長久,朕願皇兄千歲無憂。」

  玉杯中酒液清澈,倒映出顧鄴章的眉宇。

  「陛下日理萬機,罪臣卻不過一介閒人,豈敢獨享好物?」他也拾起個酒杯,穩穩將新倒的石凍春分了一半出去,不卑不亢道:「唯有與陛下平分這千歲無憂,各得五百歡暢,方能安心受之。」

  這兩個人,一個詭譎莫測,一個暗含殺氣,卻都是在互相試探。謝瑾的眼皮猛地一抖,心臟也跟著猛烈地收縮,只在袖中用力攥緊了手指,依靠著掌心的疼痛維持清醒。

  就見顧和章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強笑道:「金口玉言,朕說了給皇兄的,皇兄收下便是,不必惦記著朕。」

  「陛下想左了。陛下如今是萬乘之尊,自然有千千萬萬的人惦記。只是罪臣病入膏肓,恐怕承不起這延壽千秋的洪福。」

  迴蕩在梅枝冷香里的音調輕盈而悠揚,顧和章卻步步緊逼:「朕觀皇兄分明仍如往日康健,莫不是當著眾臣的面哄騙朕吧?」

  又來睜著眼睛說瞎話這一套。

  椋陳已經撤兵,武川的形勢也暫時穩了下來,顧和章這是迫不及待想要他的命了。

  垂手將酒杯落在案上,顧鄴章略低著頭掩口輕輕笑了一聲,獨將一雙流光溢彩的鳳目稍稍向上一抬,正正好對上面前兩道懷疑的目光,不動聲色道:「陛下不信,不妨宣個太醫過來。」

  暗潮在眼神交匯中涌動,殿內的氛圍漸漸變得怪異而沉悶。

  對面的人卻向他更逼近了一步,肖似鄭貞宜的秀致臉面孔上燈影紛掠,「太醫的事可以等到宴後……一杯淡酒而已,這點薄面,皇兄也不肯給嗎?」

  見他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顧鄴章心中有了計較,正欲說話,耳側忽然聽到一聲異響,竟是謝瑾從席間起身走了過來。

  簡單行了個常禮,謝瑾白著張清俊的臉莞爾插話:「陛下賜的酒,定然是天下難尋的好物,讓臣這等不好此物的也望眼欲穿了。」

  向來靜若平湖的聲音隱隱打著顫,那隻將一分為二的御酒折回一處的右手更是抖得厲害。

  顧和章把臉一沉,森然道:「陳王這是何意?」

  「陛下知道的。」畢竟是握過刀的手,須臾之間便已穩住了。端起酒杯時,謝瑾的淺笑仍掛在唇畔,「臣近來常與秋棠宮來往,這有些病,確然是一滴酒也不能沾的。珍饈美饌無人享用,並不是它們的過錯,臣亦不忍暴殄天物。」

  餘光似有若無地瞥過顧鄴章,謝瑾輕聲道:「如有唐突,盼陛下恕罪。」

  酒液已徑直沾濕了他的上唇,電光石火間,斜刺里忽然伸出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右腕。

  「且慢!」

  是從方才開始便一直沉默的顧鄴章。

  他的聲音乾澀而沙啞,將酒杯奪下來的動作倒利落而乾脆。繁複的衣裳分明已漸空蕩,顧鄴章手上的力氣卻竟大得驚人,抓得謝瑾的腕子霎時現出一道鮮紅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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