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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軍萬馬避白袍是佳話,東鄉郡主對北伐歸來的殿中尚書一見傾心,琴瑟良緣珠聯璧合,又何嘗不是佳話呢?

  可任城王顧敬之……那是天子僅存於世的小叔叔。謝瑾心裡微微一寒,第一個反應便是:師哥又在試探我了。

  將將千餘的金戈衛,就能讓他忌憚至此嗎?還是他當真從未察覺到我對他的心意,只是單純要問一問我的終身大事?

  捏緊了掌心的蜀江錦,謝瑾一時沒有說話。

  許是見他沉默不語,顧鄴章鳳目微彎,半是認真半是調侃道:「庭蘭如此騏驥才郎,也不怪那些家裡有女兒的都盼望能攀上這麼位東床快婿。」

  然而任城王與殿中尚書聯姻,無異於在天子的徽行殿正前方挽弓,這親是無論如何不能結的,謝瑾想不明白,顧敬之既為皇室宗親,緣何這樣拎不清?

  思及此,忙跪地請辭道:「師哥,我散漫慣了,還不想這麼早就安定下來。此身既已許國,不敢再肖想郡主千歲。」

  其實打從師哥出現在他的生命里,又日復一日對他關懷備至,他就再沒有滿懷熱切與求而不得地注視過別的人了,更遑論如旁人般按部就班娶妻生子?縱然世間男女千萬,他想要畢生守護的,也隻眼前一人而已。

  顧鄴章似長舒了一口氣,笑意盈然地微一頷首:「無妨,你不願意,我也只好替你回絕了皇叔……庭蘭瓊枝玉樹,終有一日會得璧人相配。」

  謝瑾勉強露出微笑,輕聲道:「多謝師哥體諒。」

  萬裡層雲,亂山暮雪。

  建寧八年的初雪來得比往年遲些,卻落得很密、很重,整個洛都都被覆上清掃不盡的白,唯有臨近年終時的燈籠紅綢可以增添上些亮眼的點綴。

  徽行殿內明燭高照,謝瑾直從午後直等到傍晚,才等到顧鄴章姍姍而歸。

  天子披了件狐狸里的白領絳色斗篷,身上裹著寒意,眉睫猶掛冷霜,唇上更是沒有一點血色,顯得愈發像將散的彩雲易碎的琉璃。

  見到他在,顧鄴章起先有些意外,怔了片刻才想起是他叫人來的,「朕竟忘了。」他自嘲低嘆:「從金陵回來的路上被雪絆住,竟忘了庭蘭還在等我。」

  謝瑾說:「師哥去祭拜先帝,我多等一陣子也不打緊的。」

  在冰天雪地里滯留了超過一個時辰,顧鄴章此時頭腦發昏發脹,只低聲道:「我有些不舒服,眼下恐怕不宜議事。書台上還有幾本先前剩的奏疏,多是謝恩的表章,勞煩庭蘭替我批個「朕安」,旁的你掂量著來,容我躲個懶。」

  話音才落,便抵著唇低低咳嗽起來。謝瑾想過去扶他一把,顧鄴章卻擺手謝絕,腳步發虛、一步三搖地臥進了秋色錦衾。

  連簾帳都懶得抬手去遮。

  層疊的錦帳中一時靜謐安寧,只余交錯的呼吸聲。謝瑾屏息,小心與平躺在衾被間的人調成同步,連翻閱奏章的動作也格外慎重。

  ——師哥素來淺眠,若不是連日操勞倦得極了,絕不會當著臣子的面休憩,他不想將他吵醒。

  如此堪堪過去半個時辰,原本沉沉睡去的人卻突地從床榻上一坐而起,大約是起得猛了,甚至不由自主地悶哼了一聲。

  謝瑾的餘光一直注視著他,已誤了預計的進程,此時手腕一抖,筆下暈出一小塊突兀墨痕,於是不動聲色停了筆,關切道:「陛下夢魘了?」

  顧鄴章沒吭聲,只挪動著將身子倚靠在床沿上,鳳目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瞧。

  殿中氣氛忽然變得異常凝重,謝瑾讓他看得耳熱,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放,只維持著站立的姿勢擱了筆,娓娓道:「陛下讓我將這幾本奏章批了,微臣愚鈍,有些拿不準之處,還需陛下裁奪。」

  顧鄴章卻仍不接他的話,沉默良久才道:「我夢見庭蘭丟下我走了,在一個雪天。」

  這實在是一句很出格的剖白,儘管顧鄴章的語氣稱得上平靜無波。

  謝瑾心中浪潮翻湧,面上卻仍勉勵維持著鎮定,只繞過書案,撩開衣擺頷首跪在顧鄴章跟前五六步遠,安分守己地垂目:「只要陛下還需要我,就算滿朝文武都驅趕我,天下百姓都厭棄我,我也不會棄陛下而去。」

  顧鄴章眼角隱隱有了淚光,卻又像光下的幻影,只是一點未及消褪的霜雪。

  殿中一片寂靜,謝瑾等了會,沒等到顧鄴章的回應,也猜不透他的喜怒——畢竟顧鄴章慣常是愛試探人忠心的,於是闔目將頭埋得更低:「如果陛下不需要我了,我會主動離開,定不教陛下為難。」

  所以不必擔心我專權亂政,請多信任我一些吧。

  顧鄴章眯著眼輕笑了聲,嗓音里仍有些含糊的沙啞:「庭蘭怎麼知道我何時會不再需要你呢?」

  謝瑾渾身一顫,隱約的期待只在瞬息間便盡數消弭無形,叩首道:「等到了那一天,臣會知道的。」

  顧鄴章慢吞吞走到他面前,伸手將人拉了起來,眼中泛起信賴的笑意:「你是肇齊的肱骨之臣,我可離不開你。」

  他的話語是如此真誠,仿佛剛才的對白並非暗藏機鋒,而僅僅是再尋常不過的寒暄。

  謝瑾於是鬆動了眉眼,不卑不亢道:「陛下抬舉臣了。」

  顧鄴章注視著他,忽然問:「何肅不在,曹宴微也不在,這裡沒有一個外人,你怎麼還一口一個陛下的叫?為什麼,不喚我師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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