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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氣氛凝滯住的時候, 輿門忽然開了。
黑乎乎的腦袋剛探出來, 就叫迎面的風颳了一臉。
別笙一面將擋到視線的碎發胡亂撥到一邊, 一面扶著輿門問:“方才就聽見你回來了, 怎麼這麼久還不上來?”
儘管不知別笙是如何看待他的, 容嶠還是下意識恢復成了之前的模樣。
眉目帶笑, 柔軟而天真, 像個真正無害的少年。
別笙見他只知道站在那傻笑, 只得再次將自己的手掌伸了出去, “過來。”
容嶠看到這隻熟悉的手,目光漸漸往上, 落在了別笙的眼睛里。
許是叫風吹的難受, 眼簾半闔著,只約摸能瞧出幾分催促。
容嶠默然, 將手覆在了別笙掌心。
兩人同時用力, 便再次躍上了馬車。
坐定之後,別笙指了指放在小几上的手爐,“諾, 方才的炭快燒完了, 我又添了些,你試試溫度可還趁手。”
容嶠坐在那裡, 半晌沒有回應,他不信別笙不知道、不好奇他為什麼回這種地方。
是以一直等著他問。
明明此前心中存的利用居多,可臨到了,卻連眼神都不敢多往別笙那處落,深怕在那雙眼睛里看到與別人同樣的鄙薄。
“不問問別的嗎?”
最後還是開了口。
別笙看著下頜繃緊的少年,輕輕嘆了口氣。
只這樣的一口氣卻叫容嶠的身子顫了一下。
別笙見狀心下不禁軟了些,他扯了扯容嶠的衣袖,玩鬧一般的語氣道:“誒,我生氣了。”
聽到這句話的容嶠道了聲“果然”,心下失望卻也覺得本該如此。
在他想推門下車的當口,別笙攔住了他,“你怎麼都不問問我為什麼生氣啊?”
容嶠懨著眉低聲道:“為什麼?”
“我同你說話時,你總也不應,”別笙細白的指節在手爐銅鍍金的提樑上點了點,“方才叫你試試加了炭的手爐溫度是否趁手,也不理我,哪有這樣當弟弟的,是不是?”
容嶠聽到這裡,懵然抬了頭,“弟弟?”
“對啊,”別笙理所當然的點了頭,“你整日跟在我屁股後面哥哥、哥哥的喊,我心腸這樣好,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他眨了眨眼,語帶促狹。
容嶠:“……”
他本欲反駁,只別笙的話,到底叫他胸中難堪沖淡許多。
“不覺得我……身份卑賤嗎?”
他這個時候反倒不願稱別笙哥哥了。
凜冽的風拍打著小窗,叫別笙的心也跟著作響,他望著容嶠,輕聲道:“你讀過《孟子》嗎?”
並沒有太多銀錢買書的容嶠搖了搖頭。
“那我告訴你,裡面有一句話是: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別笙解釋道:“這裡的意思是說,他們出身並不很好,有的人曾經是奴隸,有的是犯人,上天把重任降臨到這樣的人身上,磨其筋骨,苦其性情,這樣最後才能心志堅定。”
容嶠抿著唇坐了回去,同時將這段話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別笙見他重新坐下,接著道:“這些先賢的出身,並不比你好上多少,若你同他們一般有經緯天下之能,縱然出身不顯,也會有人輾轉求賢。”
第125章 燕脂雪(二十五)
待回到樓中, 容嶠的心緒仍是未能平復。
拂開入口處墜著金鈴的紗幔,不覺間站到了生母門前。
還未等他決定是否叩門, 門已經從裡面打開了, 端著湯蠱的婢子垂首欲出。
容嶠下意識側了身。
婢子見到來人瞳孔微睜,飛快往回看了眼,似是顧及什麼,僅喚了聲“公子”便快步離開。
容嶠也不在意, 他抬了目, 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繡屏上。
透過扇隔, 隱約能瞧出這屋子即便在白日也並不如何透亮。
珠簾掩映, 紗幔重重。
熏人的暖香自鎏金的博山爐中裊裊漫出, 一個半倚著漆案的、身形豐腴的女子正背對著他捏著銀匙隨意撥弄, 筍尖一般的手指搖來晃去, 似在引人一窺究竟。
只瞧背影, 也該知道這實在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
可偏偏站在那裡的是容嶠。
“誰許你過來的?”
女人懶懶的、帶著些厭倦的問。
容嶠站在門口, 並未進去。
倒不是不願意,只是不被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