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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煦在那車廂里顛顛簸簸。

  他沉睡的容顏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派宛如冰湖的平靜。

  他看見了一片蒼茫茫的平原,暮色低垂。

  或許不是暮色,而是朝霞。但他分不清。

  蒼紅色的太陽游弋在地平線上。

  草木稀疏,河流壯闊,無山無海,偶有飛禽走獸經過。

  在這片廣袤大地的正中央,佇立著一把高聳巨大的劍。

  他看不清那具體是什麼劍,是銀白修長的劍、還是漆黑寬闊的劍,亦或是樸素的木劍、鐵劍。

  總而言之,那是一把劍,他無比清楚地知道那是一把劍。

  他朝那劍走去,想要練劍,怎麼走也走不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那劍絲毫沒有離他更近一點。

  他換了個方向繼續走,想要繞過去。走到側面的時候他才看清了,那不是劍,而是像極了劍的岩石。

  怎麼回事,他追求的難道不是劍嗎。他分明就很喜歡劍。

  林煦想找個人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四下看去,並沒有人。

  哦,他想起來了。

  這個世界上,原本就只有他一個人。

  再換個角度繞過去,那石頭又變成了一塊石碑。

  日暮的光線下,林煦遙遙地去讀那碑上的字。

  上面有一排:

  第一列寫「勤學苦練永無止境」

  第二列寫「聰明上進皆是本分」

  第三列寫「只問耕耘不問收穫」

  第四列寫「謙遜謹慎禮貌大方」

  第五列寫「不善言辭不得善緣」

  下起又是一排:

  第一列寫「無人愛我我不愛我」

  第二列寫「不值誇獎不配讚譽」

  第三列寫「有心無力平白蹉跎」

  第四列寫「人間驛站紅塵為屑」

  第五列寫「孤獨至上天道永恆」

  林煦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總覺得那些文字對他的靈魂有股奇異的牽引力,可說不上來緣故。

  這時他有累了,想著要不明天再練劍吧。結果那石碑上所有的字全部被粗暴地打碎,重組成了巨大的幾個字: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1

  林煦心頭一震,總覺得這話好像什麼人經常對他說,一邊說還一邊用竹板打他。這時他面前的泥土就聳動起來,凝塑變成父親的模樣,真的舉起竹板要打他。

  「手給我!」

  林煦茫然無助,伸出不慣用的左手。

  「換右手!」

  父親每每就要打他用來持劍的右手,說你這懶惰的東西,要是不練劍的話還不如手打廢了為好。

  這就是從前林煦的日常。他常常忍著右手被打傷的痛練劍。

  但是現在他有了反抗心,他不想再被打了,他真的很想保護自己的右手。

  於是林煦轉身就跑,後面的泥人緊追不捨。他不管怎麼跑,那泥人的腳步聲就如影隨形,比鬼還要快。

  他越是害怕,後面的人追得越快。

  他努力回想起自己是個什麼期的修士……不、他不是什麼期的修士,他是天道下的螻蟻。螻蟻只有被踩死的命運。什麼反抗命運,他真的能做到嗎。

  就在這樣想時,後面追上來的人把他打倒在地,他沒有反抗的力量,那竹板毫無規律地落下,他的胳膊、腿、身板都被毆打。他蜷縮成一團,護著自己的腦袋。

  林煦忽然就忘記了喜歡練劍是什麼心情。他忘了一開始看到劍的喜悅。他甚至質疑自己從前為什麼會喜歡練劍,產生質疑的剎那,他生命的目標消失了。

  他陷入了更大的空虛之中。

  ……灰暗的生活。日復一日。

  天色暗沉下來,太陽徹底掉下了地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林煦想著天都黑了,父親也該累了吧。

  於是那個泥土變成的怪物消失了。

  剩下林煦縮在樹林裡,低著頭抱住膝蓋坐在地上。

  過了一會,他有點想回家了。

  別的地方晚上很冷,會下雨,還有蟲蛇爬行。他想找一個至少有屋檐的地方待著。

  他站起來,趔趄地走,身體搖搖晃晃。就在這時,他又想起來他喜歡劍的感覺了。

  為什麼呢,因為天地之大,沒有他能做的。

  他除了練劍,別的好像也不會。

  劍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支點。也是第一件能勉強做好的事。他只能理解劍、還有微毫之中的微毫的大道,在其他的事上,他都是失敗的人。

  不……在劍上他也是個失敗者。他的劍到底能戰勝什麼呢。

  戰勝肉體凡胎的人毫無意義,那只是在虐待弱小。所以他該斬殺的敵人到底在哪裡。

  林煦頭痛起來,扶著樹幹起身。他拖起自己的身體在漆黑的樹叢里走,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要往那個方向去找家,他只知道要不停地走。

  找了半天,沒找到家。遼闊的平原上沒有建築,只有一座墳墓,碑上寫趙睦之墓。

  他在母親的墳冢前佇立,折了幾朵黃的白的野花放在墓前。

  他又繼續走,看見了父親的墓。原來父親即便死了也要從墳里爬出來打他。

  接著他看見了姐姐、姐夫、外甥、大伯、伯母等人的墓。

  然後是許許多多的石碑,都是無名的墓,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月色下發出峭冷幽森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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