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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說:「悲傷過度可不好,飯還是要吃的。不過吧,小煦是大仙門裡的修行人,比我們這些凡間的熱心腸到底還是無情一些,堅強一些,我今兒見著小煦,他愣是一滴眼淚都沒掉。」

  眾親戚不免聽出這話裡有話。

  這裡來幫忙的有好幾家的僕人,人多嘴雜,少不了明天鎮上就要傳出林煦不孝的名聲。他又暗指林煦吃不下飯不是因為悲傷,而是無用,簡直是什麼話都讓他說了。

  林燦說道:「看來煌哥有所不知,叔叔生前最討厭看見男子漢哭哭啼啼,煦哥心裡當然難過,可為了滿足父親的心愿才不落淚的。倒是煌哥平常和叔叔也沒見過幾面,說過的話不超過五句,今天怎麼就在那裡乾嚎?」

  這話就是說賈煌虛偽了,眾人確實想起來,今天在靈堂上喊得最狠的就是賈煌。林煦回家前,賈煌跟沒事人差不多,沒人注意到他。

  後來林煦分發了一回核桃仁,賈煌像是要把林煦比下去似的在那哭天搶地,林煦看都不看他一眼,覺得他好吵。

  林煦的母親給林燦夾了一回菜,感激她維護自家的煦兒,這舉動落在賈煌眼裡更是刺目。

  他在那裡為了別人的爹把自己的嗓子都假哭啞了,還不是為了襯托出林煦的不孝?結果到頭來惡名都是他的了,這憑什麼。

  又在席間坐了一會兒,林煦只覺得好悶。他受不了這麼多不熟的人同時在一個空間裡說話,這種大的圓形飯桌大概能列入他生平最想遠離的東西之一。

  他找個藉口離席,想吹吹風去。

  走出林家的大門,林煦背後白紙黑木,燈火寂寂。

  他眼前儘是鎮上黑夜裡的秋風。

  月亮已缺了許多,掛在樹梢上。

  在這種寂靜的黑夜,人最容易回想起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當初父親催著他答應拜白水鴻為師,一轉眼父親就不在了。

  不過那時的他究竟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究竟有多麼愚蠢才會同意,這是如今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安慰著自己,回顧過去會真情實感地感慨自身的愚蠢,這就是修行人的進步。若是認為過去的每一天都明智無比,只能說明他一日不如一日。

  忽然林煦的心脈似乎被牽動了一下。

  他隱約感應到什麼,直覺地往西南的方向看去,灰黑的街邊赫然立著他熟悉的身影。

  他揉了一下眼睛,那銀白的長髮在夜空中宛如凝霜。

  劍神……怎麼會在這裡?

  他走過去,懷疑那是幻影,直到那身影越來越近,他伸手碰到了劍神的胳膊,實實在在的,他才相信劍神真的來了。

  林煦意識到自己不該這樣親近,赧然放下手去:

  「……您怎麼來了。」

  劍神在棘溪鎮除了自己,還有其他認識的人嗎?

  劍神的紫瞳瞧著他:「我為何不能來?」

  也對,劍神愛去哪便去哪。只不過是恰好來到他身邊而已,他怎麼好自作多情。

  他的心臟自從看到劍神的那一剎那起,就開始鼓譟不堪,叫著抱緊他抱緊他,可是他不能。劍神說他們只有指點之誼,他不願意連這樣僅剩的情誼都失去。

  他好沒出息,僅僅是看著劍神,他的那顆心就要不翼而飛,飛到劍神的手中。劍神只要看他一眼,他渾身都要融化,骨頭、眼睛、血液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些說不出口的愛。

  他只有一個忍字。

  除了忍,他沒有別的辦法。

  劍神問:「你的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林煦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若是旁人問了,他一定會說父親威嚴無比、智慧廣大,雖然再說下去他覺得自己會更像是在形容一尊廟裡的神像。

  但總而言之,逝者為大,沒有半個不好的地方。

  然而劍神的聲音又輕又渺遠,不知怎的一下子扎到他的心底。

  他想起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往事。

  一時堆積在心頭,不知如何評說。他茫然了一會兒,心底突然才是真真切切地難過起來,那麼一個大活人,真的沒有了。

  劍神拍拍他的背:「……不要難過。」

  林煦不敢想劍神竟會安慰他,他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洶湧的愛意幾乎壓制不住,最後居然變成了憤怒:

  「……別碰我。」

  若是不愛他,就不要給他這種莫名其妙的希望。他會當真的。劍神為什麼總是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對他溫柔。

  「您這是什麼意思,要是不想和我好,就不要來招我。」

  「抱歉。我只是以為這樣你會高興一點。」劍神放開他,往後退了一步。

  他確實很高興。

  高興得渾身骨血都在震顫著,想要更多,他巴不得劍神從此就這麼和他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可是劍神肯嗎?若是不肯,他寧可不要。

  襲瓔長老說錯了一件事:就算見到了劍神,他的相思病也沒好,反而病情更嚴重了。

  劍神的頭髮被風吹亂了些許,林煦終究沒忍住,覺得自己說話太沖了些,又拉不下臉和劍神和好。

  他替劍神整理了兩下頭髮,生怕扯著那頭髮,然後把斗篷的帽子給他戴上,悶聲說:

  「外面風大,有話來我家說吧。」

  劍神微微低頭,像是答應。

  林煦帶著他進門,劍神給亡故的父親上香燒紙,祈願了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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