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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第 69 章

  菩提寺的雪下得太旺盛, 紛紛揚揚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

  這讓顧景懿想起身體裡蠱毒第一次發作的時候。

  三喜說,人小時候是記不得事的,就算受到天大的痛苦,也會在痛感消失之後很快忘記。

  何況人本身就是樂於忘痛的物種。

  顧景懿也不例外。

  他以為的第一次並不是真正的第一次。

  只是這一次, 他長了些年紀, 更長了些記憶, 於是自然而然褪去幼傻的混沌, 開始記得痛是什麼樣一種滋味。

  是幾歲呢?兩歲還是三歲, 記不太清了。

  總之是來菩提寺的第一個冬天, 天空下了太大太大的雪,似乎轉瞬之間就能將人淹成雪雕,然後在被風吹倒的時候碎成雪塵。

  顧景懿覺得自己就要碎掉了。

  被凍碎也被咬碎。

  因為偷偷跑出來玩雪,所以在劇痛來臨時不受控制地痛倒在雪中, 眼睜睜感受著自己一點一點地變冷。

  而從睜開眼就與他相互陪伴的小黑蛇正瘋狂地啃咬著他。

  也是第一次, 他見識到冷血獸類猙獰發狂起來是什麼樣子。

  似乎是要把他的血肉都啃淨嚼碎。

  他想,小黑蛇對他一點都不好啊,可為什麼所有人都要他好好保護這條蛇呢?

  是蛇比他更加重要嗎?

  奇異的是, 他並沒有難過的情緒, 大概是不會。他只是痛, 很痛很痛, 很冷很冷。

  他徹底變成冰碎掉了。

  他沒想過自己還能再醒來, 也沒想過近乎死亡的痛楚僅僅是個開始。

  他的身體隨著那場凍傷徹底冷了下來,即便燒再多的炭火也沒有辦法暖熱。

  他開始厭惡雪。

  ……直到寧元昭到來之前。

  寶心殿內, 燭火沉默地燃著, 極偶爾時會向上躥一躥, 以期照亮床榻帷帳間最不可為人窺探的一角。

  然而並無用處。

  它只照亮了床榻邊玉石板上的一尾蛇。

  蛇玄黑的鱗片亮澤極了, 像是剛經受過天大的愉悅, 連尾巴都愜意地甩著。若再往近點看,會發現它正用細長的身體圈著什麼,一副禁錮的姿態。

  是一隻短圓的蜜蜂。

  和蛇的歡悅不同,這隻蜜蜂顯然可憐得緊。

  它幼小的身體全然被打濕了,連翅膀上都有黏糊糊的水跡,根本無法從蛇的視線中逃離。它在蛇的注視下慢慢蜷起了身體,做為一種對自身的保護。

  蛇卻壞心眼地吐出蛇信,徑直頂開蜜蜂孱弱的自保,為它再濡上一層亮晶晶的濕潤。

  眼神間儘是森然的痴迷。

  恰如它的主人。

  「阿昭……」顧景懿慢條斯理吻著寧元昭的後頸,一下又一下地低喚,企圖用這種方式讓寧元昭渙散的眼眸聚起一點清明來。

  他撫過寧元昭的後背,手掌如願以償沾了不少濕漉。

  許是殿內的地龍確實燒得有些熱了,否則他的阿昭怎麼會出這樣多的汗,否則為什麼連他都罕見地有了熱意。

  其實燒熱些也好,以後免不了會再出汗,熱些總不容易生病。

  「阿昭。」他握住寧元昭的手,上面被蜜蜂蟄出來的腫包現下消了不少,有些像被燙過之後的紅痕。

  好看得緊。

  顧景懿盯著欣賞了會兒,在上面落下一吻,又道:「給阿昭的蜂蜜水都涼了,我叫人再熱一杯來,好不好?」

  寧元昭閉上眼睛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顧景懿摸摸他的臉頰,不再等待回答,直接將命令傳給侍女。

  不多時,侍女們端著蜂蜜水和熱水巾帕走了進來,恭敬地放下,垂著眸離開。

  無人敢向帳內望去一眼。

  殿中隱晦的氣味告訴她們,公主絕對不會想要任何一個人去看見現在的駙馬。

  顧景懿用巾帕浸了水擰乾,細心地將寧元昭擦淨,低語問:「元寶,喝點水好不好?不然一會兒要口渴難受了。」

  寧元昭仍是閉著眼睛不搭理他。

  「是想我餵嗎?元寶。」顧景懿點點他的唇。

  寧元昭終於睜開了眼,以十分不高興的眼神看顧景懿。不過他方才應是落過淚,現下眼尾通紅,眼珠上還殘留著水潤潤的懵懂,很是惹憐。

  顧景懿更燥了。

  他蜷了下手指,主動將蜂蜜水餵到寧元昭嘴邊,哄道:「不燙的,甜味正好,元寶嘗一嘗。」

  寧元昭一把奪過杯子,幾口把蜂蜜水喝淨,隨意將杯子扔到了地上。

  挑釁一樣。

  杯子發出清脆的一聲響,碎成數片。

  顧景懿神色沒變,玄霓倒驚著了,捲起小蜜蜂爬回了常睡的木盒,遠離危險的是非之地。

  「元寶砸得真好聽。」顧景懿握住寧元昭的手腕親了親,「我這還有很多可以砸的呢,花瓶玉飾,我讓人給元寶送進來,好不好?」

  「殿下。」不難聽出裡面含了些怒氣。

  顧景懿直接抱住了他,「阿昭,不氣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阿昭生氣的。」

  不是故意?

  寧元昭若是相信顧景懿,就是這世間絕無僅有的大傻子。

  他沒想到這蠱折磨起人來還真是非同小可,他這輩子的臉恐怕都要丟光了。

  「我害怕阿昭走。」顧景懿將臉緊緊貼在寧元昭肩膀上,「阿昭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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