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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霓近日裡要蛻皮了,殿下擔心它蛻時艱難,多撒些水便容易些。」
「玄霓在這?」
也是,既然要蛻皮,必然精神虛弱,總不好再時時帶在身上。
「是,它正在床榻邊的木盒中歇息。」三喜笑著說,「老奴讓人呈上浴桶,小侯爺泡泡熱水解解乏再睡吧。」
寧元昭:「我坐這兒歇會兒就行。」睡覺未免大費周章了些。
三喜卻說:「大殿那邊將將傳了信來,說是陛下臨時有令,要皇子公主們祈頌到晚上吉時才可歇息,想來殿下一時半會還難以歸來,小侯爺乾等著太過疲累了。」
原來如此。
三喜這般說了,寧元昭也沒有再拒絕。
浸過水後,三喜給他拿了身嶄新寢衣來,見他穿好衣衫又擦乾頭髮,才說:「老奴就在外面守著,小侯爺若有什麼事,喚老奴就成。」說罷,閉上殿門,貼心地退了出去。
寢衣是用上好的軟綢做成,應該是比織雲綢更為珍貴的料子,就是略顯輕薄,好像一撕就能扯開弄壞一樣。
這讓他有點不適應。
不是說寢衣如何,而是他入寢之前慣是不愛穿衣服的。
在公主的寢殿中,倒不太好維持他灑脫的喜好。
他懶洋洋地窩進床榻中,扯開一條綢被將自己全然裹入其中。顧景懿的氣息頓時擁滿了他,讓他從見過小柴火起就莫名不快的心舒暢了許多。
他沉沉地嗅了兩口,隨意探出頭來,恰與同樣探出頭的玄霓對視。
玄黑的蛇伏於木盒邊緣,正靜悄悄地看著他。
「來。」寧元昭一手撐住下巴,輕聲喚它。
玄霓吐著蛇信,慢慢爬到他手邊。寧元昭摸它的尾巴,心裡想起了之前在遊記書里看過的蠱物記載。
裡面說,要練得一隻蠱,得將百千種毒蟲放於一起,歷經廝殺,最後活下來的那隻,方可成蠱。
是毒中劇毒。
「你是條小毒蛇,是不是?」寧元昭點點玄霓的腦袋,「我院子裡的錦鯉,不是被你咬死的,是被你毒死的,是不是?」
玄霓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它無辜地睜著黑豆眼睛,聽不懂地貼在他手臂上,準備安睡。
寧元昭將它放回木盒,指著它的腦袋威脅:「在你的窩裡睡,別靠近我,要不然等公主殿下回來,我會讓她收拾你。」
玄霓這回聽懂了,它不高興地張開獠牙,見寧元昭面色不改,十分堅決,又裝成了打呵欠的模樣,委委屈屈地窩回盒子中。
寧元昭翻身躺下,埋進顧景懿的被中,蹙著眉想什麼事情,想著想著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他喜歡顧景懿的味道。
所以他做夢了,夢到了顧景懿。
前世的顧景懿。
將他從亂葬崗救出後,顧景懿為了讓他睡著,著實陪了他很多個夜晚。
起初他只是握著顧景懿的一縷頭髮就能安心,後來這點安心膨脹衍化,一縷頭髮不再能滿足他,他得抱著顧景懿的手臂才能睡著。
至於更親密的相擁嘛……
他不敢的。
不過熟睡時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他也是。
很多時候,他醒來時臉頰都貼著顧景懿的腰腹。
顧景懿很是縱容,從不阻止他無禮的行為,見他醒來,還會撫撫他的後背,問他睡得好不好。
他會握著顧景懿的手指點頭。
那時的他依舊沒能適應眼瞎,又在陰暗的地牢里待過許久,分不太清白日黑夜,因而總是不自知地顛倒。
加之他受刑被毒,身體很是虛弱,往往得睡上一整天才會醒來,照顧的難度堪比一個麻煩的嬰兒。
……顧景懿並不刻意糾正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與責怪。
他在白日裡睡覺,顧景懿就攬著他陪著他,他在黑夜裡醒來,顧景懿就伸出手掌來與他說話。
他在顧景懿手掌上一筆一划地寫:餓。
顧景懿就用溫柔的,含著點笑的聲音回答他:「想吃什麼?蜜糖小湯圓好不好?今日廚子做了,我吃著尚可。」
他不喜歡吃太甜的。
蜜糖……湯圓……聽起來就甜得要命……
這想法一晃而過,他慢吞吞地寫下一個字:好。
蜜糖小湯圓很快被端了上來,顧景懿舀了顆,吹到不燙,餵到他的嘴邊。
他含到嘴裡,舌頭還沒有用力,湯圓外面的糯米皮就破開了,甜膩餡料淌滿他的口腔,他強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風輕雲淡地將湯圓皮咬碎,咽了下去。
「燙嗎?」
他搖搖頭。
「好吃嗎?」
他點點頭。
很快,顧景懿舀了第二顆湯圓。
勺子邊緣貼至唇側,他張開嘴,想要含住,卻猝不及防被捏了捏舌尖。
顧景懿又說:「委屈得都快掉淚珠子了,當真好吃嗎?」
是嗎?
他茫然地想著,他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
「小騙子。」顧景懿點著他的舌頭說。
他忽然真的想要掉眼淚了。
他慌慌忙忙握住顧景懿的手腕想要與他解釋,手指卻抖得連字都寫不成形。
「好,吃……」顧景懿一字一頓念著他寫出來的字,「沒,騙……」
緊接著是一聲他聽不懂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