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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第六日,喻正儒再也堅持不住,終於鬆口,奄奄一息求饒,告訴對方,京州的數萬援軍在數百里外埋伏,正準備聯合城內守軍,打燕然一個措手不及。

  燕然將領看著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氣的堂堂丞相,趴在地上痛哭求饒。

  他大為暢快,不疑有他:「看來啟國丞相也不過如此,表面上鐵骨錚錚,不過也是貪生怕死的廢物一個。」

  燕然將領分出一半的軍隊,由自己親自領兵,花了一日功夫,帶著喻正儒前往他口中的埋伏之處。

  不料,那處只有一條正在春汛啟暴漲的滔滔大河,四面空空如也,哪有什麼援軍的影子。

  上當了!

  將領震怒交加,一掌將喻正儒打得摔倒在地:「敢欺騙本將軍?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喻正儒卻躺在泥地上放聲大笑:「你做不到!」

  燕然將領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大怒:「你說什麼?你別以為本將軍不敢殺你!」

  喻正儒用最後的力氣,勉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臉上帶著解脫般輕鬆的笑意:「這裡有一根金針,早已深入血脈,不出七日,必遊走至心脈。」

  「第七日已到,你決定不了我的活,也決定不了我的死。」

  喻正儒艱難地咳出一口血沫,在將領震驚的目光中,他轉頭,望著那條濁浪滔滔漫漲的大河上,一輪濃墨重彩的落日。

  「日落了……很美啊。」

  將領冷笑道:「可是你明天再也看不到了,值得嗎,為了一個衰落得無可救藥的國家?」

  「沒有關係……」喻正儒的瞳孔開始渙散,他的神色卻始終平和,甚至泛著一絲淡淡的笑,「還有無數個明天,這個國家,會有人,替我看到……」

  將領沉默,嘴唇動了動,似有瞬間的動容。

  待他帶著喻正儒的遺體,率軍艱難逃離狂漲的大河,回到津交城外時,愕然發現,啟國大將黎昌,不知何時已經帶兵殺到。

  跟守城的守軍裡應外合,以極大的兵力優勢,大敗留在城外的燕然軍。

  將領見大勢已去,又因戰事匆忙,沒有準備太多糧草,無奈之下只好選擇退兵。

  至此,津交城瀕臨滅城之危,終於得以解除。

  跟隨著黎昌一道前來的,還有喻行舟。

  然而他見到父親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具布滿了傷痕的遺體,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出一塊好皮肉。

  喻正儒滿身鮮血早已流干,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骨架皮囊,被一桿尖銳的長槍,穿心而過,死死釘在城牆之上——那是燕然將領對他的報復。

  收斂遺骸時,沒有人說話,眾人只是沉默而悲痛地看著喻行舟,默默替他的父親擦去滿身的血污,再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袍。

  他站起身,回望守將和知府,甚至能平靜報以一笑:「我來接我父親回家。」

  眾人無言讓開道路,喻行舟扶著棺木一路慢慢走向城外,身後隱約傳來百姓的呼聲和零星的泣音。

  在他的前方,是一輪盛大的落日,酡紅的晚霞自西天漫開。

  喻行舟無聲注目這場落日,自那一日起,這輪落日燙他的心中,永遠留下一道血紅的傷疤。

  津交城的百姓為了紀念喻老丞相,為他修建了一座衣冠冢,從此津交城改名為儒城,願老丞相的靈魂,可以在此地安息。

  以父親丞相之尊,明明不需要自己親自去守城,唯有喻行舟知道,那是他的父親,在為自己彌補過失。

  其後一年,先帝病重,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為了安撫世代忠良的喻家,表彰老丞相為國捐軀的功績,同意了喻正儒在信中最後的遺願,特封喻行舟為太子少師,將來輔佐新帝。

  那一年,就在喻行舟回京的路上,先帝駕崩,彼時蕭青冥十七歲,喻行舟年滿二十。

  喻行舟風塵僕僕回到京城時,少帝已經登基繼位。

  他懷揣著滿腔的思念和忐忑,跪在紫極大殿上,再次見到那張闊別四年、熟悉的臉時,卻震驚地發現,「蕭青冥」以一種完全陌生、又瑟縮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一掃而過。

  他的小殿下,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除了那具一模一樣的皮囊,新帝懦弱無能,貪圖享樂,整日尋歡作樂,不理朝政,視國家大事如同兒戲。

  甚至完全忘記了他們過去相伴的時光,和當初宏大的志向。

  那人還是他的小殿下嗎?為什麼一個人會變得如此徹底?是權勢,是地位,還是宮中流傳的那些落水大病、瘟神纏身神志不清的流言?

  喻行舟絕望到近乎崩潰。

  那一年,他的父親慘死,母親病亡,外祖一家在戰亂中失散,國家衰敗,心中唯一的支柱只剩一具空空的皮囊。

  他的親人,全都離他而去。

  他的蕭青冥,何時才能回來?

  眼看著朝局一日日敗壞,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大臣,在朝中結黨營私,貪腐成風。

  喻行舟終於明白了昔日父親的那一句「身居高位,身不由己」背後,隱藏著的悲涼和無奈。

  他的父親用自己的生命,在他心裡落下一道無法磨滅的沉重枷鎖。

  他的榮辱,喜好,理想,都變得不再重要,他將那份少年時最純真的愛意,深深埋藏。

  自那以後,喻行舟終於如父親所言,不在做「喻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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