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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雖是臣服的姿態,語氣也不咸不淡,自下而上仰視蕭青冥的眼神,卻沒有任何敬意或畏懼,甚至有一閃而逝的厭惡,隱沒垂落的眼睫下。
蕭青冥挑了挑眉,這人倒還藏了幾分骨氣。
他朝周圍害怕又忍不住偷偷瞄他的軍俘們環視一周,提高聲音,道:「諸位不必害怕,我並不是來處罰大家的。」
俘虜們面面相覷,有些狐疑和警惕。
蕭青冥接著說:「你們都是曾經是捍衛我大啟國土、保護百姓、保家衛國的勇士,奈何燕然勢大,時局艱難,一時行差踏錯,不能全怪你們。」
等等?他們沒聽錯吧?勇士?是在說他們這些被打得如同喪家之犬的潰兵們嗎?
眾人紛紛驚愕地張大嘴,瞪著眼睛,有人掏了掏耳朵,生怕自己幻聽。
蕭青冥:「除了身負命案,殘害過我大啟百姓的叛兵之外,其餘人可酌情免除刑法,朝廷不加以追究。」
「倘若你們有親人可以投奔和依附,等用完飯,治完傷,也可以像其他人那樣領一份口糧,自行離開歸家。」
他話音剛落,俘虜營立刻譁然一片,鬧哄哄炸開鍋似的,甚至有人激動得想要衝上來再三確認問個究竟,被禁軍擋著罵了回去。
「他說什麼?我沒聽錯吧?不砍我們腦袋,還讓我們吃飯?治傷?」
「還能領口糧,放我們回家?天下有這麼好的事?這麼好的官?我才不信!」
「當官的心都是黑的,不可信啊!」
陸知越聽眉頭皺得越緊,眼前的青年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他可不相信朝廷有這麼開明,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官,赦免誰都不可能赦免他們這些「賊頭軍」武人的。
如果武人沒有罪,那丟城失地的罪過又是誰的呢?
他們大多都向燕然人投降過,再說,這人是什麼身份?憑什麼做出承諾?
怕不是拿些花言巧語騙他們當炮灰吧?
蕭青冥話說得越漂亮,他越覺得虛偽。
眾人質疑的聲浪漸大,護衛的禁軍有些緊張,立刻增派了人手過來,就連葉叢和張束止也頗為擔憂皇帝的安全,他們深知這些沒有組織軍紀的潰兵的可怕。
近臣們暗暗踏前一步,將皇帝保護在中間,周圍的禁軍也重重包圍過來。
明顯被針對和防備的俘虜們,本就沒有任何安全感,一下子受到了刺激,下意識聚成團,警惕地望著他們。
就在氣氛有些緊張時,蕭青冥輕輕拍了拍手,伺候在一旁的書盛立刻示意身後的護衛,將大桶大桶的米粥和饅頭搬過來。
剛一掀開蓋子,熱騰騰的香氣立刻飄散出來,勾得俘虜們口水都快流出來,不斷吞咽著唾沫。
「白面饅頭!還有粥!真的是給我們的嗎?」
「該不會是斷頭飯吧?」
俘虜們本就餓得不行,一看見吃食,立刻開始推推搡搡往前擠,多虧了不少禁軍維持秩序,才沒有一擁而上大打出手。
「排隊!讓他們都排好隊!一個一個領!不許插隊!」書盛指揮著護衛拿碗打飯,扯著嗓子大聲吼。
他的聲線過於特別,陸知一下就聽出來是太監的聲音,驚得連手裡的米粥都差點撒出來。
怎麼會有太監在這裡?那個華服青年莫不真是宮裡來的貴人?
倒是聽說奉命跟燕然和談的懷王,差不多是這個年紀……
就在陸知驚疑不定時,太醫院的醫學徒們氣喘吁吁地跑來了,在白朮的帶領下,支起幾個簡易的帳篷作為臨時看診處,讓受了傷的俘虜過去看診。
俘虜們哪裡受過這麼好的待遇,受寵若驚到不知所措,短暫的騷動後,終於慢慢相信了眼前的事實。
蕭青冥帶著幾人默默走在俘虜中間,不斷觀察著每個人的狀況,傾聽他們交談。
質疑聲漸漸平息,饅頭的香味和踏實的飽腹感,讓這座愁雲慘霧的俘虜營總算恢復了一些生氣。
吃飽喝足,幾個軍俘拍著勉強半飽的肚子,有些羨慕地看著那些人高馬大的禁軍:
「唉,呆在京城的禁軍待遇就是不一樣,要是天天都能像今天這樣吃上大白饅頭,我死也甘願了……」
「可不是嘛!我從來沒見過原來粥還這麼稠,以前我呆的那地方,說是粥,根本是米湯加點菜葉子……」
「喂,陸知,朝廷真赦免我們,你打算去哪裡?」
陸知搖搖頭:「我無處可去。」
另一個俘虜也垂頭喪氣地道:「我也是,家都沒了,也沒有親人,要是不當兵,也不知怎麼活。」
「朝廷還能讓我們當兵嗎?不如去求求那個大官,看著還慈眉善目挺好說話的樣子……」
立刻有人反駁:「能撿回一命都該燒高香了,還只指望繼續當兵?這裡可是京城,天子腳下,又不是窮鄉僻壤。」
「聽說能進中央禁軍的,都是家中有門路關係的,又或者是勛貴子弟,看看人家吃的穿的,這好事哪輪得到咱們這些敗兵?」
幾人吵吵嚷嚷之際,柵欄外又傳來一陣動靜,他們夠著脖子望去,一群禁軍在外面搭起一間小攤,豎起一面牌子,上面寫著幾個大字。
俘虜們好奇地問:「寫的啥?老子不識字啊。」
陸知眯著張望片刻,愣了愣,喃喃道:「禁軍招人,良家青壯優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