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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頭!別胡鬧了,天冷,快回屋去。”

  寶音扁了扁嘴,拖著長長的袍子,圍在他的身邊繞來繞去,嘴上滿是小得意:“大晏皇帝愛妻若命,也護妻若命……若非本公主突發疾病,你又怎能私下見到我阿娘?……更遑論與她私下敘舊了。”

  東方青玄一怔,看怪物般看著她。

  之前那句話,他還以為只是小丫頭隨意瞎扯,沒有想到,小丫頭的眼睛這麼jīng……不僅知道他喜歡她的阿娘,還知道,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吧?

  這般一想,他釋然淺笑,“小寶音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感謝你也是應當。”

  小丫頭眸子一亮,臉上滿是喜色。

  東方青玄笑得更為柔和,立於風中,一身白袍揚起,像與漫天的飛雪融為了一體,“在我離開大晏之前,你都可以呆在這裡,我會儘量抽空陪你。”

  寶音瞪大了雙眼。

  “阿木古郎……”

  天上掉了餡餅,她不敢相信。

  審視他良久,見他溫和的笑容不變,她才知道他不是開玩笑。

  “耶——”寶音興奮地跳起來,“阿木古郎,你對寶音真好,真好啊,阿木古郎——”

  東方青玄笑笑,又揉她的頭,“義父寵著女兒,應當的。”

  寶音像見了鬼,臉色一變,偏頭瞪他。

  東方青玄又笑,“你阿娘可允了呢,從此我便是你義父了。”

  寶音耷拉下小臉:“……”

  一場小小的鬧劇,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結束在了永祿五年的臘月初八……那一天,家家戶戶都在吃臘八粥,但寶音公主大鬧世安院的事兒,卻沒有任何人提起,只是有心人卻發現,兀良汗王的身邊多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少爺。

  他僅十一二歲的年紀,言談間卻睿智聰慧,他與兀良汗王寸步不離,不管兀良汗王在新京走親還是訪友,他都有跟在身邊。不似下人,不似王子,卻無人敢問他的身份。

  東方青玄很忙。

  儘管他在大晏並沒有什麼實質的事qíng需要做,但這個時候的南晏新京,已是天底下最為富庶繁華的一座城市,四方來使,八方賓客,各種商賈,應接不暇。一次盛大的皇后生辰,吸引來的都是當今天下的王者,哪怕虛與委蛇,他每日也有無數的jiāo際應酬。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哪怕極為重要的國之要事,東方青玄也絲毫都不避諱寶音的跟隨。他談事qíng,她就在旁邊默默的傾聽,偶爾朝他吐吐小舌頭,以詔示自己的存在。

  在這樣的日子,寶音便有了近距離觀察東方青玄的機會。

  也從而,見識到了各種各樣不同的他。

  卻沒有一種……是她記憶中的阿木古郎。

  他可以嚴肅刻板地與別國皇子jiāo涉政務,也可以淺笑盈盈地周旋於京城名jì的香風錦帕里,面不改色。他可以妖嬈懶散地就著燭火看奏摺,也可以意態閒閒的躺在美人榻上看野史博聞。他可以和顏悅色地勸她加衣多食,也可以聲色俱厲的訓示她刁蠻任xing。而且……他從不示於人前的醜陋左手腕,可以肆無忌憚地bào露在她的面前,不管那傷口有多麼猙獰,也不管她第一次看見他安裝假肢時嚇得蒼白的小臉……

  他似乎很盡力……

  盡力扮演著一個父親的角色。

  同時,他也在盡力把他不曾示人的“醜陋”一面展示在她的面前。

  她似是看懂了,又似是沒有看懂。

  每每在他閒下來的光yīn里,寶音總會無聊的問起許多她小時候的事qíng,那一些她沒有了清晰記憶,卻曾經存在於她與東方青玄生命中的事qíng。

  “阿木古郎,你是在哪裡把寶音撿回家的?”

  她帶著笑,用了一個俏皮的“撿”字,一邊問,一邊懶懶地吃著零嘴,那稚氣懵懂的小表qíng,成功地勾起了東方青玄的記憶——

  那一夜的如花酒肆,緊張寒冷的地窖,那一夜幾十條無聲無息消失的生命,那淌了一地的鮮血,那一座被火燒成焦黑廢墟的延chūn宮,那個手起刀落被劈成了兩半的小嬰兒……傾刻間,似乎一個個都幻化成了猙獰的影子,鑽入了他的腦海……

  “阿木古郎?”寶音脆著嗓子在催促。

  東方青玄斜眸看她,輕聲回答:“菁華公主家的如花酒肆里……”

  寶音恍悟般點點頭,饒有興趣地又問:“寶音出生時可漂亮麼?是不是一出生就口含珠玉,面有霞光,令天地為之變色?”

  東方青玄眼皮微微一跳。

  這小丫頭,自我稱讚的本事不亞於她娘。

  他qiáng壓笑意,做出一個嚴肅的嘆息表qíng,輕抬衣袖,喝了一口茶,“你娘懷著你時,在魏國公府終日惶惶,不得見天光,qíng志不暢,偏又難產,九死一生才將她產下……故而,你出生時……”

  寶音已是迫切,“怎樣?”

  東方青玄挑高眉頭,“很瘦,很小,很醜,像奄奄一息的小貓崽子……”

  寶音咀嚼的嘴巴停住,像被噎了。

  “那寶音怎麼長成大美人兒的?”

  東方青玄輕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寶音眼睫毛忽忽一眨,撇著嘴巴哼哼道:“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反正這個世上,除了你,也沒有人知道寶音小時候長什麼樣子了。”

  她原是無心一說,可這個事實卻讓東方青玄心頭微怔,想起寶音那日指著他的鼻子說……你欠了我的,欠了我的……

  說到底,他確實欠了這孩子。

  出生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只能跟他這個yīn陽怪氣的人……也得不到絲毫的愛。

  “阿木古郎……”

  他在發怔,寶音軟軟的嗓音又響起。

  “嗯?”他偏頭,眸中又添柔軟。

  寶音看著他,眼珠子骨碌碌轉,“那寶音是何時學會走路的?何時開始長牙的?寶音第一次喚人,是先喚的阿娘,還是先喚的阿爹?”

  東方青玄思緒微頓。

  記憶里,那個稚嫩的,小小的孩兒,七個月長了第一顆rǔ牙,一歲零三個月才學會走路。在學會走路之前,她只會滿地亂爬,流著口水,她爬的速度很快。他在東,她便爬到東,他在西,她便爬到西,他在書房做正事,她便“嗖嗖”從門口爬進來,像只小貓兒似的,抱著他的腿玩耍,一不小心睡過去……

  不過,她爬的時間很長,開始走路,卻走得很穩。

  至於,她第一次出聲喚人……

  不是阿爹,也不是阿娘,而是“阿木古郎”。

  東方青玄揉著額頭,突地一笑,自言自語道,“難怪你阿爹恨我……”

  他剝奪了太多趙樽身為父親的權力。但他,不後悔。不論寶音認不認他這個爹,在他的生命中,終是因了寶音的出現,有了那麼兩年短暫卻又美好的人生,讓他曾像一個父親那般,過了兩年多正常人的生活。

  “……你快說話啊,阿木古郎。”

  寶音的嗓子拖得長長,軟軟的,像個嬌氣的姑娘在撒嬌。東方青玄念及往事,低頭看她時,面色更為柔和輕暖,“寶音,你問這麼清楚做甚?”

  “嘻嘻”一笑,小丫頭小手拖著腮。

  “因為我長大了,要做一名作家。”

  “作家?”這個新名詞,東方青玄沒聽過。

  寶音向他解釋完,又滿是憧憬地笑:“我阿娘說,一個好的作家可招人稀罕呢……寶音長大了,要寫出很多很多流傳百世的名著……嗯,首先就要寫一部《寶音傳》。咦,對了,阿木古郎,你為什麼要給我取名叫寶音?”

  “寶音便是寶音,便是福氣。”

  “那為什麼不是金銀財寶,而是寶音?”

  “……”

  東方青玄頭痛,寶音卻把一個又一個幼稚的問題拋過來,五花八門,刁鑽古怪,問完一個,再來一個,今天問完了,明兒個想起,又繼續問。有一些問題,反反覆覆,不厭其煩……

  一夕一朝,如此過去。

  最後,東方青玄不得不嘆,“這世上最讓人煩惱的,便是作家……”

  寶音異想天開的《寶音傳》還沒有動筆,東方青玄已經在南晏住了一月有餘……

  寶音想: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去得很快。

  永祿五年正月,年味還未散去,趙樽派往通寧遠的儀仗隊便要出發了。

  他們此番前往通寧遠,是接了永祿帝聖諭要把廣武侯陳景夫婦的遺骸接入新京安葬的。遷墳這件事原本幾年前便下旨要做,但當時趙樽有了遷都和修帝陵的打算,所以此事先行撂下了。

  陳景生前隨他左右,死後想來也是不肯離去的。

  永祿五年初,趙樽在帝後陵寢對山的一處風水寶地為廣武侯陳景和夫人晴嵐新建陵墓,讓他夫婦二人死後也可陪伴帝後,被眾臣視為皇帝給予功臣的最高禮遇。

  如今,陵修好了,他的大婚過了,開chūn了,雪化了,天也放晴了……是時候接他夫婦回來了。

  然而南去的儀隊還未啟程,東方青玄便找來了。

  華蓋殿裡,這一對昔日舊友,清茶淡飲,執棋對弈,不知不覺已是三更,見他仍不開口,趙樽索xing單刀直入,“說吧,何事求我。”

  東方青玄莞爾,笑得風華絕代,“老相好了,何必說得這麼難聽?不求你……我便不能找你麼?”

  趙樽臉色微沉,那濃濃的帝王之氣下,是壓不住的笑意,“朕很忙的……”

  這意思是他不說,他便要離開了?

  東方青玄笑嘆,“又是這樣。我啊,就拿你沒辦法。”那樣子像在說翠紅樓的“小甜甜”似的,語氣別提多麼彆扭。

  趙樽輕哼一聲,不動聲色。東方青玄卻輕笑著傾身,湊近他,笑得古怪,“天祿,反正你的人要去挖墳,可不多挖一個?”

  他說得詭詐,趙樽挽唇,“挖誰的?”

  東方青玄輕笑,“我。”

  當年東方青玄在應天府浦口碼頭落水“身故”,衣冠糙糙入土,那一方墳冢過了這麼多年,早已青糙覆蓋,因他本身還活著,一直少有人打理。

  趙樽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為何要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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