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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端坐窗前,沐在冬日暖融融的光里,眉目舒展,安般蘭若,乍看像一副筆墨橫資的畫卷。

  可沉靜畫面中又有不易覺察的變化,那細如柔荑的靈活指間隱隱躍動著一簇細小的光芒,像雲上神仙在隨意把玩一顆九天的星子。

  定睛一看,原是日光落在金針上,隨著敏捷的穿梭而閃爍。

  阿綾捻起針線總是與他印象里的刺繡天差地別,並不寄託什麼閒情憂思,仿佛是把自己抽離出去,每一針都是與年紀不符的氣定神閒,倒有些超然外物的姿態。

  「阿綾……」這名字念出口的一刻,心裡仿佛也不那麼煩躁了……

  那人沒聽到這裡的聲響,目光垂在身前的繡紗上不曾理會。

  四喜剛要提醒,雲珩豎起食指比了個噓,揮揮手叫他退下去了。

  他站在書房門前看了半晌,直到木棉從後頭輕扯他的衣袖,指了指食桌。他立刻出去看了一眼,飯菜統統沒動。

  他詫異地抬頭,看木棉一陣比劃。

  「在等我?」他忽然有些後悔在父皇那裡吃的這麼飽。

  「把東西拿到小廚房重新熱一熱。」雲珩拆下髮髻,換了身衣服,走到阿綾身邊。站在一旁等他換線的當口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阿綾猛一抽氣,抬起頭:「殿下回來了?」

  「嗯,剛剛去了御書房,耽擱了,先來用午膳吧。」

  「好啊。忍冬姑姑今日送了桂花鴨脯和文思豆腐,當年這些菜可都是春風樓的看家菜。」阿綾邊說邊收好金針,拿一塊粉綾蓋在了繡繃上才緩緩起身。

  雲珩才吃過,卻也奮力灌下半碗文思豆腐,又嘗了幾口鴨脯。

  「殿下吃這麼少,可是哪裡不舒服?」阿綾放下筷子,拿帕子沾了唇上的油。

  「沒有。回來前墊了些,不餓。倒是你,日後來了就吃,不要等我……」

  「飯不就是要一起吃,一個人沒趣。」阿綾笑了笑,「我也飽了,殿下忙吧,當我不在就好。」

  當他不在……那何必絞盡腦汁硬要留他在宮裡。

  雲珩淡淡一笑:「你也去忙吧。」

  聽說刺繡費眼,他特命人將繃架子設在書房最明亮的窗子邊,坐在桌案前,一抬頭便能看到那人心無旁騖的面龐。

  原本還借著書冊、奏摺和茶杯打掩護,裝作不經意看上一眼。可他發覺阿綾一旦摸到針線開工,便專注得令人嘆為觀止,若不是刻意走到他面前指名道姓與他說話,周遭一切嘈雜紛擾一概被他忽略。所以雲珩批摺子的間隙,都是放心大膽地抬頭看,好不愜意。

  阿綾每隔一個時辰都會起身活動筋骨,讓疲勞的雙目休息片刻,雲珩也跟著放下書冊和筆,叫人端茶和點心上來與他一同偷一會兒懶。

  可眼見著才第五日,那一面松柏便已經要收尾了,細細看去,層層疊疊的針葉從翠綠到濃綠,光影細緻,樹幹嶙峋,無一針不精妙玲瓏,遠看比畫中還要生動逼真。

  怪不得時常聽四喜和忍冬說,趙主事總是把活安排到他頭上,並不是欺負他資歷淺,有這樣的本事,誰會不喜歡。那淑貴妃再不待見他,還不是寶貝著那白孔雀的台屏,皇祖母開口都不肯割愛……

  最奇的是,那原畫圖稿合在窗台上,仿佛被遺忘。

  阿綾將繡完的一片紗從卷繃上拆下,鋪在一旁。

  雲珩靠過去,拾起圖稿看了幾眼:「我看人家刺繡,要麼一針一線都照著圖稿,要麼在底料上勾線,你……都不需要嗎?」

  阿綾手腳利落,三下五除二固定上了一塊新紗,「一開始當然也需要。可這種事不就是熟能生巧嗎,我四歲便開始拿針了,所以用不著。聽老師說,我阿娘也不用的。」他沒有抬頭,開始從工具盒子裡配線。鵝冠紅、雪白、銀、黃昏灰、淡灰藍,一匝一匝碼放在繡紗右上角,看顏色是要繡仙鶴了。

  「且殿下的筆墨自如分明,也容易記。個別細處拿不準的地方再看看就是了。」他果然展開仙鶴那一頁紙低頭看了看。

  「你這麼繡……很快便繡完了吧?」

  阿綾點頭:「殿下放心,山水仙鶴再有個八九日就能繡好。」

  八九日……好快啊……雲珩心中一緊,尤其是一想到已臨近年節。到時候他要回玉寧休假,這一走怕是要一個月不能見面……如今玉寧冷嗎,山高水遠,路上要給他準備些什麼好?也不知他衣裳夠不夠穿,叫人打的手爐也還沒消息……造辦處的人怎麼做事拖拖拉拉的……他回玉寧的繡莊,是不是要帶些美酒點心孝敬老師走訪好友?

  他不知不覺盯著阿綾的手發起了呆,看著一根紅絲線輕易就被劈分成了八份,準確紉入細小的針鼻里。他眼見著仙鶴頭頂那一彎紅出現在繡紗正中,沒多久,紅線收尾,換上了昏灰色繡頸子,這次更離譜,一根線劈分成了十六份,細到仿佛速只要度夠快,便能取人首級。

  「……殿下。」那人眼不抬,手也不停,「好看嗎?」

  雲珩一驚,一顆心倏的懸了起來。

  這,是刻意試探嗎?油嘴滑舌的,不像阿綾會說的話。

  「若是殿下有心,那個壽字,要不要親手試一試?刺繡是心意,殿下若有孝心,太后定會很愛惜。」阿綾目不轉睛,安如磐石。

  ……果然,人家沒那意思,是自己存著非分之想,聽什麼都多了一層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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