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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不見小,若是這麼下整夜,明早至少也能堆到小腿吧……造辦處院子裡寬敞平整,正是個積雪的好地方,說不定可以跟阿櫟試一試他們京城裡常說的堆雪人,打雪仗呢……只是這麼一來衣服也得濕,若不慎著了涼又要誤事……而且阿櫟不怕,他一個繡匠,手可不能生凍瘡啊……

  他心中矛盾,撐在窗前垂眸下望,誰知竟與人對上視線。

  阿綾一愣,揉了揉眼。

  沒看錯。

  那顆老紫藤光禿的枝椏下頭立著條寂寥的身影,月華如練落在雪地里細細發光,也落在墨藍色披風上,勾畫出銀光閃爍的寶相暗紋。

  那人見他抬頭,淺淺笑了笑,顯得愈發惆悵。

  阿綾猛的起身,抓起身邊的棉披襖轉身衝下樓,在身後留下一串腳印:「殿下,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叫四喜上去叫我……誒?四喜呢?」他往太子背後看,空無一人。

  「咳。別找了,他還在菩提山……」雲珩拿過他抓在手中的襖,抖了抖披在他肩頭,啞聲道,「路過,來看看你。」

  對了,這些日子忙的昏頭轉向,太子殿下之前提過的,說是初七要去菩提山送親抄的般若心經,還要在寺中禮佛三日……可這才過去一天啊……等等,看這身裝扮,似乎真是剛從宮外回來,可菩提山從北門出入,造辦處也根本不順路……

  他抬起頭,看著雲珩凍得發紅的耳尖:「都這個時辰了,殿下怎知道我還在這裡……」

  雲珩面色一滯,抬眼望向他背後燈火通明的造辦處:「猜的。臨近年關,宮裡四處都忙。在做什麼?」

  阿綾笑了笑:「龍鳳被。主事今早上說,臘月二十開始休假,一直休到正月十六。宮裡的東西不能拿走,大家趁著還有功夫,都在裡頭趕嫁妝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雲珩嗓音異常沙啞,他總覺得附近還若有似無飄著一股燒焦的味道。

  阿綾用力抽了抽鼻息,湊近雲珩,掀開雲珩的柔軟的披風,「殿下,是手爐的味道嗎?燒的不是松息香碳?怎會有焦……」

  他話音未落,對方卻猝不及防向前一欺,將下巴墊在了他的肩頭上,一雙手環住他的腰。

  隨著長長一嘆,雲珩的胸口癟下去,連著挺拔的肩背也微微佝起,仿佛想借他的肩勉力支撐自己。

  阿綾察覺他累便閉了嘴,順勢拍了拍他的後脊,不想卻摸到一手毛躁。

  他愣了一愣,握住那條原本柔順如瀑的馬尾緩緩提起,借月光與雪地的反光看了個清清楚楚。

  發梢連帶著上頭至少兩寸長,此刻全部都怪異地捲曲著,像一把入冬的枯草,毫無生機,且散發出濃濃的焦炭味道,他用力一攥,黑色的焦灰沾滿手心。

  小時候阿櫟頑皮,夜裡不睡,點著油燈玩螞蟻,不慎被燃燒的燈芯燎過額前碎發,就是這樣一捏就碎的,阿綾大驚,忍不住問:「殿下?怎麼回事?怎麼會燒到頭髮?」

  雲珩悶咳了幾聲,轉而在他肩頭蹭了蹭耳朵。阿綾這才意識到剛剛離他實在太近,忙又把頭轉回去。

  他們就這樣站在茫茫雪地里,四下寂靜,似乎能聽到雪片輕飄飄墜地的細響。

  過了許久,久到阿綾的手腳開始變涼,太子殿下仿佛終於緩過一口氣:「寺里被人縱火……」

  「……」阿綾一把推開他,從肩頭到手指捏了一遍,「殿下可有受傷?」

  「沒有,我沒事……」雲珩反握住他的手,他被冰得一激靈,也不知這人是在這雪裡呆了多久。

  阿綾回頭一望,反正人走得差不離了,便斗膽拉著雲珩先進了造辦處。

  太子殿下平日行事低調,此刻穿戴的又是一身素色,年輕的工匠們大多沒機會見他確切真容,零星目光好奇地瞟過來,又迅速轉過去。誰都知道,不關自己的事少看少聽方為上策。

  就只有坐不住的阿櫟,恰巧來窗前找他:「我看今日時候差不多了,該回……誒?這位是……」

  阿櫟雖說平日大大咧咧,可反應也快,近距離看到雲珩頭上的蛟龍簪子瞬間意識到什麼,撲通一聲便跪下了,雙手一合舉過頭頂,朗聲道:「參——」

  阿綾就知道他又要忍不住聲張,所以在他張嘴的一瞬間便抓起了窗台上的橘子連皮堵了進去:「別喊。」

  阿櫟這還是頭一次與太子面對面,也顧不得埋怨他,咬著橘子老老實實點頭,而後悄聲站起,吐出橘子塞進了自己的袖籠。

  雲珩驚詫地看著他們,忽而笑了。

  燈火下,阿綾這才看出他下巴上還沾著髒污,指甲也熏得黑黃,於是轉頭交代阿櫟:「去打一盆溫水過來,再拿一條帕子。」

  說完,他轉到雲珩身後,拾起那燒焦的發尾查看:「殿下,燒壞的地方不能留。」

  雲珩點了點頭。

  他比量了一下,須得剪三寸,原本及腰的長馬尾一下子就要少了三分之一去……他拿著剪刀晃了半晌,猶豫著下不去手……

  「剪吧。」雲珩主動開口。

  阿綾定了定神,卡脆利落咔嚓幾剪子下去,以指代梳尺,順了順馬尾,安慰道:「那些上戰場的將軍,不是還刻意將髮辮剪短些,乾淨利落得很……」

  「嗯,無妨。」太子殿下並不為此感傷。

  阿櫟適時端了銅盆來,水面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汽,見他們腳邊那落了一地的碎發,驚得瞪圓了眼,卻也學乖了沒有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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