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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相片遞給那個哭著跑過來的婦女,那女人千恩萬謝,擦淚時看了看我,微微一怔,說,姑娘,是你啊。

  我看著她,心裡很酸,說,阿姨,怎麼是你?

  她說,我就是擺擺攤,賣點小東西,可是被沒收了。她說到這裡,眼淚流得更急了。卻怕被我們嫌棄,於是急忙用衣袖擦了擦鼻涕和眼淚,動作像個孩子一樣。

  大抵是內心是在太難受,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說,那些東西他們收了沒事,可是我找我兒子的一些東西……他們不能拿走啊,這麼多年,就靠這些四處打探到的消息區尋他啊,這一沒收去,什麼都沒有了……說到這裡,她狠狠地哭了起來。

  哭聲沒有扯開,她就給吞進了喉嚨里,她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說,姑娘,不耽誤你了,我再去求求他們。

  我剛要開口,說,我幫你去吧。

  這時,江寒拉住了那婦女的胳膊,將我也擋在了身後,只說了兩個字,簡單而有力,我去。

  夜風chuī散他的頭髮,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江寒這個人,其實很善良。從他看到這個女人眼中閃過的那絲悲憫的光彩,我就感覺到他的內心其實很敏感,一個花花公子的外表之下並不是一顆玩世不恭的心。

  同樣,也是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我想起了那天在唐繪,他說過的那句話——艾天涯,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女人的位置永遠不該是站在男人身前!天塌下來也是男人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內心突然漾起了一絲特別的暖意,細細的,急急的,整個人有些眩暈,身體突然不穩起來。

  那一天,江寒幫助那位阿姨要回了東西,和那些城管客套了幾句。

  那位阿姨幾乎要給江寒跪下了,感激得不知作何言語。她手裡不停地摩挲著那張相片,癱在手裡,淚眼婆娑。

  我和江寒本來要離開,可是,看到她如此傷心,走上前試圖安撫幾句,我的手剛落在她肩膀上,眼睛瞟到那張相片,先是一愣。不由得從她手裡拿了過來,仔細端量,半晌之後,整個人被這張相片深深震懾住了,天空仿佛砸了下來,天崩地裂的感覺,往事夾雜著回憶,在我眼前電閃雷鳴——

  泛huáng的相片上,那個穿著背心的少年,狹長的單眼皮,劍眉皓齒,頭髮凌亂……我仿佛又回到了初二那年的教室,歐陽老師帶著少年海南島推門而入那一刻,那時的他,只是比相片上的男孩長高了一些,臉長開了一些。

  江寒發現了我的臉色有變,他看了看相片,也看不出什麼,於是皺著眉頭,說,怎麼了,天涯?

  他當然看不出什麼,因為現在的海南島和少年時的海南島,容貌還是多少發生了變化的,更重要的是,江寒和海南島又不熟悉,看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

  那位阿姨也緊張地看著我,眼裡含著淚光,她說,怎麼,姑娘,你是不是見過他,見過我兒子?

  我的嗓子gān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心底有無數的聲音在升騰著,翻滾著,左右著我的思考——

  ——是不是只是模樣相似而已?如果我胡亂說錯話,那會引來尷尬和空歡喜的。

  ——會不會海南島施捨二百塊錢的女人不是眼前這個女人啊,他也想找自己的母親,所以才會施捨二百塊錢給那個同病相憐的女人。

  ……

  突然之間,頭疼yù裂。

  我定了定神,對那女人說,阿姨,有沒有人……最近兩個月里……有沒有人……給你二百塊錢啊?

  中年女人突然愣住了,有些回不了神,她嘴巴哆嗦著,說,有,有的。不過,我抬頭時,那人已經走了。怎麼……她的眼裡突然閃過一絲光亮。

  而這絲光亮落入我的眼裡卻湮滅了,我明白了,海南島是見過她的……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qíng緒,我說,阿姨,沒怎麼,就是當初為你打架的那個女孩,我的朋友胡冬朵給的。她跟我說起過。

  哦。中年女人的眸子黯淡了下去,說,真謝謝你那同學啊。

  我對於她說謊了,而這一切,很分明地落在江寒眼裡,他看著我,目光里盛滿了審視。

  我擔心以後沒辦法再聯繫上她,連忙說,阿姨啊,我也可以幫你打聽消息的。你給我一個聯繫方式吧。

  中年女人感激得不知道怎麼說話了,她連忙將老家的電話寫在紙上告訴了我,臉上還帶著一絲羞澀,說,我沒有聯繫方式,這是我老家的。如果有消息,你就告訴我老家人,他們會轉告我的。

  我點了點頭,將自己的聯繫方式給了她。我說,一個月內,阿姨,你一定要給我來一次電話啊,無論我能否幫你找到,我們再聯繫就是。

  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後說,好。

  末了,她告訴我,她走丟的那個兒子叫做顧泊天。

  顧泊天。

  我嘴巴里喃喃著。

  原來,海南島,你有一個這樣動聽的名字。我一直以為你從不肯提起的原名是狗剩、鐵蛋、衛星、長征之類。

  也或者,真的是我認錯了,看花了眼。顧泊天不是你,你不是那個走丟的男孩子,你就是海南島,你是個孤兒,你是穆王爺帶回麻紡廠的小痞子,你是我們的老大……

  江寒在開車,他的嘴巴微微一翹,彎起一個特別好看的弧度,他說,看不出來嘛,你和姓顧的人可真是有緣。我看著他,沒有拌嘴,眼睛一紅,說,江寒,我突然,很累。

  江寒一愣,他很不習慣我示弱,很不習慣,於是,她笑了笑,專心地盯著前方,別裝可憐,裝可憐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拎著保險套去找夏桐時,她的實驗已經結束了。

  夏桐將保險套還給我,拍了拍我的臉,拿去!chuī氣球玩吧!

  我轉身離開時,夏桐喊住了我,說,天涯,是不是有什麼事qíng……

  我果然是個總會被她一眼看穿的人,經年不變。

  我要搖頭,說,在胡巴那裡折騰得很累,想早點回去休息。

  這是今天,我第二次說謊。

  我離開夏桐後,就連忙跑出校外,手裡捏著那包驗孕紙,內心波瀾萬丈,我見到海南島該說什麼呢?說什麼呢?

  一束車燈的燈光晃向俄的臉時,我才看到,江寒仍在校門口,他的車緩緩靠在我眼前,他搖下車窗玻璃,看著我,說,怎麼,又要去那隻垃圾桶翻那枚吊墜嗎?一個多月了,你翻來翻去,煩不煩啊?

  我吃了一驚,說,你怎麼知道的?

  江寒冷笑,說,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qíng。

  我也回了一個冷笑給他,我說,我原本以為你是一無所事事的公子哥呢,沒想到原來是開偵探事務所的。

  江寒沒理會我的話,他舔了舔下唇的傷,看著我,說,我看不出那個男人好在哪裡,他不過就是一個混社會的,還是一個拉皮條的。你到底沒有腦子!

  江寒之所以說顧朗是拉皮條的,原因是唐繪這種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里,不可避免有小姐之類。那些唐繪的小姐們一個個如花似玉,前些日子,我一直去唐繪溜達,企圖與顧朗“巧遇”,也曾見識過。她們時不時地攀在掃把頭崔九的身上,崔九就遠遠地看著我笑,那眼神里透露的意思大概是,別打我們家老大的主意了!你沒看到這裡的小娘兒們一個比一個風騷,你算哪根蔥啊!

  顧朗的現在,我並不了解,只是知道,他已經不再是校園裡,那個遞給我天藍色小熊毛巾的天使少年了。可是,我依然不願意,他被人這樣嘲諷。尤其是被這個腦子進水、自高自大、以騷擾我生活為樂的花花公子江寒嘲諷。

  於是,我忘記了停車場裡,江寒對那個陌生婦女的悲憫和善良留給我的好印象。我瞪了江寒一眼,反唇相譏道,怎麼?他幫你拉過皮條嗎?你這個嫖客!

  江寒輕蔑地笑,說,老子是嫖客,也不會嫖你!

  37前年十月,三亞灣,凱賓斯基酒店,池畔房,2117房間。

  那些日子,我的全部jīng力都用在照顧受傷的海南島身上,以至於小瓷是否懷孕,那個中年婦女尋找兒子的事qíng,我一概拋到了腦後。

  當然,我不拋到腦後也不行,因為海南島根本就不可能醒來和我對話。他被小瓷一暖瓶砸到了醫院裡。

  小瓷只是蹲在地上哭,赤著腳,散著發,抱著胳膊,淚眼朦朧,像個迷途天使。

  還能拿到躺在樓梯間裡,身後被個沸水燙起了一片淺紅的傷,腦袋重重磕在樓梯上,人從樓梯上滾落下來,已經昏迷不醒了。

  吳紅梅說,事qíng的起因,就是海南島拖著小瓷,要她打掉那個孩子,而小瓷這丫頭跟海南島鉚上了,死活不肯。

  在海南島拖著她出門的那一刻,她掙脫了,回頭舉起了暖瓶,砸向了海南島。毫無防備的海南島唄暖瓶砸中,整個人直直地倒向了樓梯間。

  小瓷嗚嗚地哭泣,她說,天涯姐,哥哥會不會死啊?嗚嗚嗚……

  她是那麼的喜歡他,喜歡得帶著毀滅帶著絕望帶著小孩子那種特有的瘋狂,她希望他為忽視她而心疼而內疚而一輩子不安,於是,她不停地折騰自己,一夜qíng、懷孕,甚至企圖生子……她有些瘋狂了,小小的孩子,不斷用自我摧殘來換取海南島更多的關注。其實,他已經很愛她了,只是,這種愛,與愛qíng無關,關乎親qíng。

  就如我,很愛很愛海南島,很愛很愛胡巴,可也只能像愛葉靈、愛胡冬朵、愛夏桐那樣愛,他們是我生活甚至生命的一部分,若是失去了,生命必然有所殘缺。但是,卻始終與愛qíng無關。

  小瓷嗚嗚地哭泣,她反覆地問,反覆地問,天涯姐,哥哥會不會死啊?嗚嗚嗚……

  胡巴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眼睛血紅,他說,媽的!你給我閉嘴!要是海南島出了三長兩短,老子殺你全家!

  他說完這話,才覺得不對,小瓷哪裡有什麼全家啊。她命運的所有悲喜,都與這個叫海南島的男子有關,他們流làng在一起,悲歡在一起,風餐露宿在一起……冬夜裡,他的大手給了她最大的溫暖,他的肩膀給了她小小身體最大的依靠。即使後來,被穆王爺收留了,海南島依然是她生命力的重中之重。

  胡巴推搡著小瓷,說,你滾!你給老子滾!你給老子生下那個賤種去!你不是要生嗎?你生去啊!

  小瓷望著手術室上方不肯熄滅的紅燈,捂著臉大哭。

  我靠在胡巴身上,也大哭起來,胡巴也很沒出息地哭。胡冬朵和夏桐在一旁,胡冬朵跟著我抹淚,夏桐緊緊握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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