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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皇帝毀滅掉的是周庶人的物質生活,那他養在周王府的那些姬妾們摧毀掉的,則是周庶人的整個精神世界。
皇帝沒有插手對於周王府後院一乾女人的處置,故而此事便由皇后親自操持,如先前對周王妃所言那般行事。
對於自己的妻子,周庶人還是有點逼數的——夫妻倆情分平平,他給的更多是敬重(他自己以為),而非情愛,所以他不強求王妃與自己同去雲南。
甚至說即便王妃真的想去,他也會拒絕的。
理由很簡單,世子年幼,不能離開生身母親。
但是對於府里的其餘姬妾,尤其是自己最寵愛的那些,周庶人還是懷著很大期待的,就算不全跟他南下,起碼也得有一半的人哭著求著要跟他一起吧?
最終的結果相當打臉——最得寵愛的那些妾侍,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一道南下!
這結果剛聽進耳朵里的時候,周庶人整個人都傻了,平日裡卿卿我我你儂我儂,怎麼到了關鍵時刻……
周庶人那顆溫柔敏感的心遭到了致命性的打擊。
反倒是有個他沒什麼印象的妾侍主動請纓,願意隨從南下。
周庶人聞訊還是有些感動的,甚至於在肚子裡醞釀出了一首酸詩,等見了真人之後,那點興致瞬間就淡了。
怪不得他腦海里毫無印象呢,這女子容色並不十分出眾,只能說是中人之姿,亦不通文墨,在周王府的花紅柳綠之中極不起眼,難怪並不受寵了。
只是周庶人到底是個風流才子,心下失落,臉上也沒有顯露出來,問過名姓,知道此女喚作杏娘,便也就朝她點點頭,溫聲褒勉了幾句。
周王妃聽說這事兒,也有些詫異,特意點了人來問:「那個杏娘是怎麼回事?是她真心想去,還是……」
心腹低聲回她:「是真心想去。她祖籍南方,跟隨父親在京師賣唱為生,遇見刁吏調戲,父女二人脫身不得,幾乎喪命,恰巧王爺在那兒聽曲兒,英雄救美,後來她爹去世,也是王爺吩咐人叫好生收斂了。」
周王妃聽得蹙眉:「倒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咱們王爺……」
也不能說是一無是處吧。
她沉吟幾瞬,終於道:「這會兒天冷,多備些藥物叫他們帶上。」
心腹下意識道:「這些東西只怕皇后娘娘和東宮準備的比咱們還周到呢。」
周王妃白了她一眼:「皇后娘娘和東宮曉得杏娘是誰?」
心腹瞬間會意過來:「王妃寬心,我必當給杏娘好生籌備行裝。」
……
周庶人老早就知道出京之後的日子不會好過,但是想像與現實畢竟是完全不一樣的。
彼時正值寒冬臘月,一年之中最難熬的時候,往常年這時候周庶人都應該在燒著地龍的房間裡烤火,興致來了就帶幾個美妾出去賞梅,得了空再去跟幾個哥哥喝酒。
但是現在,他正迎著十二月的冷風艱難前行,那張美玉般的面孔被寒風吹得紅皺起來,手腳更仿佛已經沒了知覺……
皇帝無意置親生兒子於死地,當然不會過分為難,甚至於還准允他帶幾個侍從騎馬,但是此外就什麼都別想了。
醒醒,正在被流放呢!
到了中途歇腳的驛館,周庶人更是連彎腿的力氣都沒了,直接從馬背上栽了下來,反倒是杏娘狀況尚好,快步近前去將他攙扶起來,跟侍從一左一右將人帶進了驛館裡。
周庶人的魂兒好像都被凍住了,只聽得牙齒咯咯作響,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杏娘摸一把他的手,像冰一樣冷,再叫一聲,周庶人也不應。
她有些急了,竟然張口將他手指含住,用口腔的溫度來暖化他。
周庶人最先感知到的不是暖和熱,而是痛和癢,這也是人的手腳在手冷之後復又回暖的第一反應。
他回過神來,瞧見杏娘這動作,頗為赧然,又覺得自己一個男人卻要弱女子來照拂實在叫人羞愧,慌忙要將手抽回。
杏娘喜道:「王爺的手有知覺了嗎?」
周庶人對上她那雙純然皆是歡喜的眸子,一時之間竟有些失神。
要說容貌,杏娘其實並不算漂亮,可是此時此刻再看,他卻覺得她身上好像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像是三月里一池春水被風吹動時的漣漪,莫名的叫人覺得舒服。
這時候他還不知道,那其實是一份「真」。
周庶人有些遲緩的回應她:「好多了,多謝你。」
中途反應過來,「嘶」的一聲:「怎麼有些——」
驛卒送了熱水過來,杏娘服侍著他脫了靴子,將腳泡進去,笑道:「疼是好事,沒有知覺才壞呢!在北方的時候,我曾經見人喝醉了酒露宿在外,直接給凍死了,還有的在外邊呆久了,驟然到暖熱的屋子裡去,伸手扯住耳朵,一撕就掉,這就是凍壞了……」
這是周庶人所不知曉的另一個世界。
他聽得怔住,不由得追問幾句,杏娘都一一答了。
最後他反應過來:「你祖籍不是在南方嗎,怎麼會知道北邊的事兒?」
杏娘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我娘是北方人氏,天下大亂時跟隨家人南下逃難,途中失散,嫁給了我爹,說起來,那時候皇爺還沒稱帝呢。」<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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