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頁
她學過馬哲, 知道資本論, 但知道跟懂得之間,本身就隔著萬丈深淵。
譬如說人知道世界上有連環殺人犯, 且不在少數,但當有一天突然知道自己隔壁的鄰居就是一個窮凶極惡的連環殺人犯, 臥室里擺著幾十具屍體時,所受到的震顫與在新聞媒體上聽聞某地發生這種事情時所遭受的震顫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最開始給姜麗娘造成這種毛骨悚然的震顫的,是青紅。
在那之後,她與老師長談良久,最後敲定了目標——儘自己所能改變這個時代,發展生產力,加快歷史的前進路程!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她覺得,能加快一丁點也是好的。
堂姐大婚之前,姜麗娘就入駐了皇帝姐夫專門給她設置的工作間。
起初還是每天往返,最後她嫌麻煩,又舍不得這樣後勤火力全開、每一個想法都能得到落實的工作環境,索性就開始在莊園裡常駐,每隔五天回家一趟。
姜麗娘很享受這樣全身心沉浸在工作里的感覺,這讓她覺得,自己的確是在為這個時代,為這個時代的所有人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直到她在莊園裡見到了幾名被徵召來的鐵匠。
鐵匠身後跟著一個半大的孩子。
那時候姜麗娘剛從工作間裡出來,覺得有些累了,便在湖州的陪伴下,沿著莊園裡的小徑漫步,冷不丁瞧見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不禁心下暗奇,近前去問了一聲:「你是來這兒做什麼的?」
那孩子有些侷促的看了她一眼,惶恐不已的後退了幾步,與其餘幾名滿面風霜、臉龐透著焦紅色的工匠站在一處。
姜麗娘微覺詫異,看旁邊有穿著差役服制的侍從在,正想問他一句,不想下一秒差役手裡的鞭子便狠狠抽了過去。
「大膽,貴人問話,你怎麼敢如此躲閃?!」
「啪」的一聲脆響炸在耳邊,姜麗娘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那孩子被一個與他有些相像的工匠護住,那一鞭卻結結實實的落在了他身上。
幾個人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不住地給她磕頭。
姜麗娘心頭髮冷,那差役見狀還要再打,卻被她含怒喝住,就在此時,那工匠突然按住孩子的後脖頸,轉過臉去,「啊啊」的說了句什麼,然後父子倆一起抬起頭,謙卑又恭順的朝她張開了嘴,臉上討好的笑。
他們都沒有舌頭。
姜麗娘魂飛天外。
那對父子是被徵召來的鐵匠,原本是某個大戶家裡的私奴,本朝雖說鹽鐵官營,但總有些零星小事自家做起來方便,所以大族裡邊也有養幾個工匠,以備不時之需。
竇敬倒台之後,大戶遭到清算,這對父子作為家僕,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朝廷手裡。
姜麗娘心有餘悸的問管事:「他們的舌頭——是怕他們泄密嗎?」
管事說:「早些年冶鐵這活計是絕密,主人家謹慎起見,所有工匠的舌頭都是要割掉的。」
姜麗娘又問:「那個孩子……」
管事瞭然道:「工匠是賤籍,賣身為奴,他的後世子孫當然也是賤籍,同樣是主人家的奴隸,長大之後要接手他老子的活兒,所以也會被割掉舌頭。」
他顯然很熟悉這裡邊的門道:「小的時候是不能割的,一來小孩兒太嫩,容易死,二來要是成了啞巴,難免就笨拙,學東西慢,多半都是等稍大一點的時候再割。」
姜麗娘久久沒有做聲。
那么小的孩子,活生生割掉舌頭,該多疼啊!
做父母的自打兒女生下來,就清楚的知道他們將會面臨的命運,又該有多疼啊!
姜麗娘叫了那對父子過來,有心說些什麼,卻都覺得單薄。
她的話之於他們已經定型的人生,又頂什麼用呢。
那個孩子本就是奴婢出身,早就知曉應該如何面對主人,先前在外邊見過姜麗娘一次,知道她是貴人,此時再見了她,便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姜麗娘別過臉去,默然半晌,才問那鐵匠:「你就這一個孩子嗎?」
鐵匠怔了幾瞬,嘴唇囁嚅幾下,「啊啊」的用手給她比劃。
旁邊有懂他在「說」什麼的人告訴姜麗娘:「有過兩個孩子,身邊這個是小的。」
姜麗娘問:「大的那個呢?」
旁邊人很快傳達了啞巴工匠的話給她:「割掉舌頭的之後,嘴巴里的傷口爛掉,死了。」
又是一陣沉默。
姜麗娘吩咐好好對待他們,不得虐待欺辱,缺衣少食,叫人將他們帶走了。
比起這對父子,她那看似貧苦的十五年人生,豈不是泡在蜜里?!
而這父子倆,又何嘗不是青紅!
更可悲的是,青紅眼前還有一條看不清未來的去路,而他們面前,只有黑不見底的深淵。
姜麗娘因此沉悶了好幾日,待到回家之後往老師府上拜見時,石筠察覺到難免發問:「怎麼了?悶悶不樂的。」
姜麗娘有心想說,但是想了想,還是作罷。
有什麼用呢。
無非還是青紅那一套罷了。
結果也不會有任何不同。<hr>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傳送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