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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也仍舊留在這兒,仍舊坐在此前安坐的那把座椅之上。
彼時殿中寂靜無聲,宮人和內侍們像是活著的木偶,行走往來,不發出一絲聲響。
皇太后仿佛瞬間蒼老了十幾歲,鬢邊的髮絲隨之染了銀霜。
她頹然的坐在上首,然而卻不復早先的意氣風發,連身上翟衣,也好像瞬間失了光彩,變得灰暗起來。
皇太后抬起眼,看著面前雄姿英發的年輕天子,輕輕喚了聲:「陛下。」
頭腦緩慢而沉穩的運轉著,將過去她忽視的那些事情,如絲線一般,慢慢聯結到了一起:「西閣清查宮中舊帳,兩宮修好……」
嬴政端起面前那碗涼掉的蓮子羹,慢條斯理的吃了一口:「是的,母后。」
咽下去之後,他才挑起眼帘,正視著此刻老態畢現的皇太后:「你的猜想都是對的。」
朕令后妃查檢宮中近二十年的帳目和人事往來,就是為了把你逼到牆角,讓你主動出擊。
你假做慈愛之態,頻頻示好太極宮,朕又何嘗不可順水推舟,令后妃接觸先帝太妃,聊表孝道?
果然,你從來都不覺得,先帝留下的那些手下敗將會在某一天跳出來,給你致命一擊。
張太妃失去的是一個皇子,是張氏家族騰雲而起的希望,是她後半生的頂尖榮華,她豈能甘心?
你做了幾十年的皇后,將興慶宮整治的如同鐵桶一般,風吹不進、水潑不進,朕奈何不得,但世間那些堅固的城池,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的啊。
張太妃乃是先帝生前最為寵愛的宮嬪,又一度承載過孕育皇子的希望,勢頭最為強勁的時候,甚至比擬中宮,待到先帝薨逝,她與其餘太妃一起退居興慶宮偏殿,朕做不到的事情,她可以做到!
「你,」皇太后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知道本宮今天要……」
「朕知道,朕當然知道。」
嬴政道:「朕知道你今日要對朕下毒,因為今日乃是太后壽辰,賓客如雲,再如何謹慎,也難免會有漏洞,於你而言,這就是最好的時機。朕甚至憂心你鑽不到空子,此前主動在馮僕射面前提議要大辦你的壽宴。」
皇太后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似的,駭然的盯著他看了許久,方才道:「你是如何知道張氏之子的死,與我有關的?」
「噢,這件事朕確實不知道。」
嬴政坦然的承認了:「當年你做得很乾淨,朕想,連先帝都沒有抓到紕漏吧。朕之前著人透風給張太妃,是糊弄她的。」
皇太后目露譏誚,惱火道:「既然如此,你怎麼敢——」
嬴政無所謂道:「朕不需要知道張太妃的兒子究竟是怎麼死的。朕只需要確定一件事就可以了。」
皇太后瞳孔驟然一縮。
而嬴政緊盯著她,慢慢笑了起來:「你不敢開皇陵,更不敢驗屍!」
皇太后眼睫幾不可見的顫抖一下,卻是閉口不語了。
「母后,事到如今,你何必繼續裝聾作啞?」
嬴政嗤笑道:「你我都很清楚,開棺之後,根本驗不成屍,因為所有人都會發現——崇慶公主的棺槨,是空的!」
「原來你知道,你竟都知道?!」
皇太后駭然大驚,看著面前神色如常的天子,只覺脊背生寒,毛骨悚然:「既然如此,你為何不附和張氏,堅持開棺……」
「當然是因為,母后說的也有道理。」
嬴政淡淡道:「朕畢竟是宗室過繼給先帝的嗣子,世間哪有以人子之身掘皇考墳塋的道理?再則,即便真的發現崇慶公主的棺槨是空的,又能如何?從查案到剖析,再到將馮家這個幕後黑手抓住,前前後後又消磨多久時日?」
他注視著皇太后,眉毛微微一挑:「馮氏乃本朝一流門庭,鐘鳴鼎食,世代簪纓,更不知與多少高門沾親帶故,若真是一絲希望都不留給你們,馮家子弟盡數發作,雖不足以傾覆皇朝,但終究叫人心煩。」
皇太后怔怔失神半晌,終於意會到他的目的,猝然淚下:「難怪,難怪張氏最恨是我,卻不殺我。」
「我之於馮家,是出嫁女,死又何礙?但母親她……是馮家輩分最長之人,她一旦過身,馮家子弟悉數都要丁憂守孝,去職還京。」
她轉頭看著嬴政,聲音中不無諷刺:「殺了我,哪有叫我坐視生母橫死、母家族滅來得痛快?好啊,好個一網打盡的毒計!」
嬴政笑了一笑,對此不作評論。
他只是慢慢將手中那碗蓮子羹吃完,繼而輕輕贊了一聲:「母后的心意,果然都是好的,夏日裡用一碗蓮子羹,當真安心靜氣。」
第23章
皇太后的六十一歲壽宴, 就這樣看似平靜的落下了帷幕。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表象罷了。
壽宴當日,何以皇太后不曾出席露面?
馮老夫人出門前還精神矍鑠, 何以驟然身亡?
最要緊的是,壽宴第二日,皇太后便明發諭旨, 落髮出家,為國祈福,以方外之人自居, 此後不復問人世間事,而當代承恩公馮明達也上表請辭承恩公爵位。<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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