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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瑄沒說將會在這裡住多久。

  葉嬰也就沒問。

  窗外萬家燈火,江水在夜幕中靜靜流淌,房間裡只亮著一盞檯燈,燈光寧靜而溫暖。

  葉嬰整理著chuáng鋪。

  輕輕為越瑄把枕頭拍松。

  時裝秀結束後,維卡女王又盛qíng邀請越瑄和她參加接下來的慶祝酒會,介紹了很多時尚圈的好友給她。等她和越瑄終於回到公寓,已經將近夜裡十一點。雖然越瑄看起來jīng神尚好,但是從他發涼的手指,她還是能夠察覺出他的疲憊。

  “什麼?”

  身上散發著沐浴後的清香,越瑄身穿雪白的浴袍坐在輪椅中,聽著手機那端的聲音,他的眉心猛然皺起,背過身去,面色冷凝地低聲對著手機說了幾句。

  通話結束。

  越瑄望著夜景沉默片刻。

  甫一轉身——

  葉嬰正蹲在他的輪椅邊,輕笑盈盈地瞅著他,問:“什麼事?是跟我有關嗎?”否則不會特意將輪椅轉過去。

  “一點小事,已經解決了。”看到她眼底含笑的模樣,越瑄心中微沉的怒意漸漸散去,不想讓她為那些擔心,他垂目笑了笑,溫聲說,“你也累了,早點歇息吧。”

  “好。”

  把他的輪椅推到chuáng邊,她拉起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肩頸,用力一撐,半扶半抱地將他移到chuáng上,細細為他掖好薄被。拉上窗簾,關了檯燈,房間內只有暗暗的夜色,她也鑽進了被中,閉上眼睛,輕聲說:

  “睡吧。”

  幽冷的體香混合著沐浴過後的清香,自身畔靜靜飄來,黑暗中,越瑄聲音有些窘迫地說:

  “你……不回你的房間嗎?”

  翻了個身,葉嬰仿佛已經快要睡著了,哈欠著說:

  “不了,往後我都睡這裡。”

  “我一個人可以的,”望著散在枕上那如同光芒般的黑髮,越瑄澀啞地說,“你不必……”

  “前幾天,我沒有一夜是睡好的,”她又翻身回來,湊在他的身邊,“與其整夜擔心你,不如就在這裡,還可以睡得安心些。”昨天半夜,他抽搐發作卻又不肯按鈴喚人,待到她因為心神不寧而起身來看時,他已痛得昏迷了過去。這樣的身體狀況,他仍然硬撐著陪她出席今晚的時裝秀。

  “阿嬰……”

  “你在躲著我,”她睜開眼睛,定定地望著他,“以前不都是如此嗎?為什麼現在不可以了呢?”

  越瑄的身體微僵。

  黑暗中,他的面頰有不易察覺的紅暈。

  聽他不再堅持,葉嬰鬆了口氣,又將眼睛閉上。房間內靜悄悄的,她的思緒再一次回到今晚的時裝秀。

  這一切全都是越瑄的相助。

  後來她才知道——

  早在她剛剛進入高級定製女裝項目時,越瑄就已經影印了她一部分的設計圖原稿,派人送到巴黎維卡女王的府邸。早在她一通通電話試圖聯繫到他之前,越瑄就已經請人拍攝了一些關於店面外景與櫥窗布置的照片,再次派人送給維卡女王。

  而後,他幫維卡女王安排了這場時裝秀,甚至說動維卡女王,穿上了MK櫥窗中那條黑白印花的長裙。

  她不知該怎樣感謝他。

  在時尚界這個充滿浮華與名利的圈子,即使再有才華,如果缺乏契機和提攜,想要完全靠自己來展露頭角,需要熬過漫長辛苦的時間。

  “不是因為我。”

  恍若知道她正在想什麼,越瑄的聲音從枕邊寧靜傳來:

  “就像維卡女王今晚對你講的,如果不是她真心喜歡你的設計,認為你是極具才華的設計師,即使我跟她私jiāo再篤,她也不會專程跑這一趟。”

  事實上,當時身在法國的維卡女王看到他送去的葉嬰的設計圖,立刻就撥了國際長途過來。維卡女王興奮地說,終於能夠看到一個亞裔時裝設計師,才華絲毫不遜於當年的莫昆。

  薄被下。

  葉嬰的手指摸索著,輕輕,碰到了他的手指。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再進行維卡女王那個話題,她蜷著身子蹭到他的身邊,右手緊緊扣住他微涼的手指。

  “越瑄……”

  “嗯。”

  “……我睡不著,”她將額頭蹭在他溫熱的手臂上,“我想跟你說說話。”

  黑暗中,越瑄吃力地扭頭看向她。

  “你從來沒有問過我,關於我的事qíng。”她的睫毛緊緊閉著,微微顫動,“我叫什麼名字,多大,父母是誰,為什麼會入獄,因為這些你全都知道,對嗎?”

  “阿嬰。”

  越瑄一怔。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用‘葉嬰’這個名字嗎?”像個孩子似的依偎在他身邊,她啞然一笑,“其實,這不算是假名。我是在午夜兩點出生的,媽媽說,那是一天裡最黑暗的時刻。爸爸去世後,媽媽的jīng神變得異常,她常常打我,打的時候會罵我說,爸爸是因為我才去世的。因為我是夜嬰,是在最漆黑的深夜出現的嬰兒,是將會把一切都毀滅掉的人。”

  越瑄的眉心蹙起。

  “我並不相信。什麼詛咒、不吉利,不過都是騙人的東西。”她漠然地笑了笑,“直到我殺了那個人,被關進監獄,媽媽也因此去世了。剛進監獄的時候,我很恨,恨自己為什麼當時沒能再多捅幾刀,為什麼那人竟又活了過來。等我出獄之後,我一定要一刀一刀刺進他的胸口,一定親眼看到他死掉,一口氣也沒有了,才把刀從他的胸口拔出來。”

  察覺到越瑄身體的僵硬。

  雪白的枕上,她靜靜一笑,看著他說:

  “後來,我想通了。我不要他那樣死,我要親手毀掉他,我要讓他身敗名裂,我要讓他活著,親眼看著他用盡手段得到的一切,一點一點地失去。”

  “阿嬰,你不必對我說這些……”

  越瑄握緊她漸漸冰冷的手指。

  “有人幫了我。”

  睫毛微微顫抖,她固執地依舊說著:

  “在少管所里,有一個好心人來幫助獲刑的少年犯,資助少年犯們學習自己想學的東西。我選擇了時裝設計。那資助人每月都會送相關的書籍和資料過來,還幫助我進了少管所的製衣車間。”

  那幾年,她日以繼夜地苦學,有幼年時學畫的功底,自學時裝設計並不難。為了換得更多的學習和製衣的時間,她為少管所的看守人員們製作衣服。

  剛進設計部,設計師們吃驚她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將那件酒紅色的禮服裙裁剪出來。只有她知道,那時候她必須常常為很多的看守人員裁剪fèng紉出各種各樣的衣服。為了能擠出更多的自由時間,她的速度就是那樣一年一年被硬練出來的。

  “最初,我以為我只不過是被資助的少年犯之一。慢慢地,我發現,我是不同的。別的少年犯得到的只是尋常的學習資料,而我——”

  她微微皺眉,回憶著說:

  “資助人提供給我的畫筆、畫紙、畫夾、顏料、練習用的各種布料,都是最昂貴的、最好的。資助人拿給我的時尚雜誌,是在巴黎和紐約剛剛出刊的。因為資助人的幫助,少管所單獨為我配了一台影碟機,讓我可以隨時看國際時裝周各大品牌的時裝秀錄像,一天前剛剛結束的時裝秀,我在少管所就可以看到。因為法國是時尚界的中心,資助人又送來法語的學習資料,讓我可以自學。你相信嗎?資助人甚至每周一次,送法語老師進來,讓我練習口語。”

  睫毛顫了顫,她淡淡笑了笑:

  “每個月,我必須寫信給資助人,報告我的近況。所長說,這是為了讓我知道感恩。而所有的少年犯里,只有我,是被要求必須寫信的。”

  窗簾隱隱透進夜色,雖然依舊黑暗,卻也可以辨物。

  越瑄靜默地聽著。

  她的手指被握在他的掌心。

  “我認為資助人是存著什麼目的,或者,是想要等我出獄後,讓我為他做些什麼。可是,沒有。從我出獄之後,我的資助人忽然間消失了,再也沒有聯繫過我,也沒有片言隻語給我,就好像,從未有過這樣一個人。”

  睫毛緩緩揚起,她的眼瞳黑漆漆地望著他。

  “我不懂,這是為什麼?”

  夜風chuī動窗簾。

  越瑄努力展開一個微笑,說:

  “也許是……”

  “是你,對嗎?”

  深深地望著他,她的眼睛漸漸濕潤,亮得驚人。

  “……我曾經以為是阿璨。在這世上,我曾經以為只剩下阿璨一個人,會不求回報地、費盡周折為我做這些。”

  “可是,竟然是你。”

  緩緩又重複了一遍,她澀然一笑。

  “所以,你不好奇。為什麼我在少管所六年,能夠學會設計與剪裁fèng紉,你不好奇。為什麼我會說法語,你也不好奇。因為你全都知道,因為你在巴黎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我是誰。”

  “你……”

  越瑄僵硬地躺著,一動不動。

  “你說,我不用感謝你。MK的事qíng我不用感謝你,維卡女王的事qíng我不用感謝你。”抱著他溫熱的手臂,她仰起臉,睫毛濡濕,眼底明亮濕潤地望著他,“那麼,少管所里那六年的時光,也不用感謝你嗎?”

  “……你怎麼知道的?”

  久久,他啞聲問。

  “是那朵薔薇花。”

  她輕聲回答。

  “少管所里,我收到資助人送來的一個墨綠色畫夾,畫夾上烙印著一朵銀色的薔薇花,同小時候父親教我畫的一模一樣。因為那朵薔薇花,我還一度幻想過,幫助我的其實是天國的父親吧。”

  搖搖頭,她凝視著他,淡淡一笑。

  “而今晚,在T台上望著輪椅中的你,我終於記起來了。小時候,我確實見過你。在生日的花園,坐在輪椅中蒼白孤獨的少年,就是你,對嗎?那一晚,花園裡的薔薇剛剛綻放,我坐在你的身邊,用樹枝在地上畫了一朵又一朵薔薇花。”

  那一幕,她明明早已忘了。

  卻在亮如星海的閃光燈下,望著輪椅中清冷寧靜如梔子花的他,在他靜然回望向她的那一刻,漸漸回到了她的腦中。

  心臟仿佛被什麼緊緊地攥著。

  望著近在呼吸間的她,望著眼底閃著淡淡淚光的她,望著她唇角那個脆弱得如同初初綻放的白色薔薇般的微笑,越瑄伸出雙臂,微微發抖地,將她緊緊擁入自己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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