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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說過,父親是一個不快樂的人。

  自我記事,便見他鬱鬱寡歡,少有大笑。一年有近三成的時光,是獨在寢樓入睡,不要任何人陪伴。

  而父親不快樂,也使很多人不快樂.包括睛姨,和他的幾房妾室。

  晴姨非正妻之位,但因正妻之位無人,晴姨視同為府內主母,打理府內大小諸事。

  四族規矩,妾與妻之分,乃仆與主之別,是以,按規矩,教習不准晴姨與我們接近。因如此,與她在府中並不常有謀面機會,除了偶然相逢之外,再便是每月兩次的聚膳桌上了。

  僅是寥寥無幾的幾回見面,我們已能確定,她,不快樂。

  父親的妾室相繼進門,晴姨每一次都是拼命攔阻,但沒有一次能以攔住,晴姨的哭與鬧,已成了父親每回納妾時喜樂的前奏。

  恕兒曾問,父親為何接二連三的娶姨娘進來,姐姐說:“可能父親以為,娘聽了訊,會大鬧他的婚宴,這樣,娘便回來了。”

  可是,娘從來沒有回來過。

  回來的,是她,墨兒。

  在聚膳桌上,墨兒的到來,給我和恕兒是極大的震撼。

  她言語無羈,行止無拘,恣笑恣樂,無形無狀……沒有一處,符合教習嬤嬤所教導的禮節風儀,難道,與母親生活在一起,便是如此?

  父親見了她,曾向她身後幾度探望,我想,他想看到的,是娘。

  “侯爺,你莫再看了,是墨墨一個人回來走一遭,我娘她有云云照顧著,不知有多好,哪有這個閒時?”

  “云云是誰?她的奴婢?”

  “云云是繼乾叔叔以後,被我娘迷倒的另一個男人啊,我很看好他喔,本少爺敢說,他早晚會把娘娶回去。”

  父親臉色變了幾變,眼看就要罵出.陡聽得——

  “呵呵,原來姐姐不甘寂寞嘛,這男人一個接一個,呵呵,讓人不佩服都不行吶……”

  這話聽來,姐姐、恕兒,和我,都是氣的,但她究是上輩,還能如何?

  “墨兒,你娘那幾個男人是何來歷呢?鏢師?山大王?還是……”

  我看到,墨兒笑晏晏的靠近去,不知怎地,雖然她一臉純真,我仍覺得必有蹊蹺……

  “乾叔叔是西域的王族,云云是閒雲山莊的莊主,一個比一個年輕英俊,晴姨,都比你的這個又老又丑的男人要qiáng哦。”

  又老又丑?是說……父親?風度翩翩的父親?

  “哇,也不知姐姐是如何教導你的,怎吐語如此粗鄙,這哪像個侯門千金嘛,整個一個野……啊——!”

  我只看到墨兒的手一揚,而後,晴姨就尖聲叫起,帶著身後的一股火躥了出去。

  “啊——!救命!救命!”晴姨花容失色,且叫且跳,在院內奔躥。

  “哈哈……”墨兒跳上樹去,坐在一橫出的樹枝上拍掌大笑,“世人怎會有這等蠢的人……哈哈……你都不知打個滾滅火,再下去,你屁股就要燒沒了啦……哈哈,好玩,真好玩,早知這侯府內有這樣好玩的事,本少爺便早些到此一游,哈哈……”

  父親自院內的鯉魚缸內,舀了一盆水潑去,檸晴姨衣上的火撲滅。

  “哈哈……火燒烏jī,再一潑,就成了禿頭jī,哈哈,某是好玩,原來.晴姨你不止沒有娘生得漂亮,也比娘笨了十萬八千里呢,哈哈……”

  “你這個粗野無知的丫頭,定然是受你那個yíndàng的娘的唆使,來害本夫人的是不是……晤……你你你,你我吃了什麼……啊——!”

  所有人都看到,晴姨的嘴在瞬間腫脹,且愈來愈腫,像極了膳桌上那根肥腸……

  “唔唔唔……啊啊啊……哦哦哦……”晴姨指著樹上的墨兒,像是猶要叱罵,可惜,難以出聲成語。

  “哈哈哈……原來有時戲耍蠢貨比與聰明人斗還要來得好玩,哈哈……蠢貨晴姨,你的肥腸嘴真是誘人吶,侯爺老爹,還不上去啃一口?我記得,乾叔叔超愛吃娘的嘴哦……”

  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如此放肆地活著?難道,母親當真允許?姐姐呆住,恕兒傻住,我則是,驚住。而,父親呢?

  “混帳!”父親在吼。“下來給你晴姨解藥,一個晚輩怎可如此對待長輩?”

  “沒有解藥,三天後便會自動消除,這三天,就辛苦晴姨了,哈哈……”

  “你、你你……你的娘把你教成了什麼樣子?還不給我下來?”

  “侯爺老爹,對我這麼凶很不划算嗽,你須知,我很快就走,難不成你想我這個久未謀面的女兒心裡恨你罵你咒你怒你不成?”

  “你莫走了!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府內,與你姐姐學習禮儀規矩,茹兒,你好好教她!”

  “是,爹。”姐姐娉婷走到樹下,“墨兒,與我住可好?”

  “哇吼!”樹上的雪白人兒,跳下來抱住姐姐,“原來姐姐也是香香的啊,和娘一樣哦,不過,姐姐如果你長得全像了娘,會更漂亮,可惜,這眉毛眼晴都像侯爺,糟蹋了姐姐的花容月貌哦……”

  “出語無狀的東西,茹兒,還不把她領下去!”

  我和恕兒相覷一眼,背著爹的眼睛,偷偷地跟在了姐姐和她的後面。

  我們和墨兒,由疏到熟,並未耗時太長,只因這人兒,太熱qíng,尤其,她竟不顧男女大防,動輒抱我,還對我的臉又掐又扯,唧唧怪笑。我們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意外,她的到來,恍似,使我們望見了母親的依稀影像。

  三日後,這個意外走了。在給我和恕兒各扔下一個綽號,且拿走了父親、姐姐、恕兒以及姨娘們的一堆身外物後,留書走了。

  “本少爺是拿非借,概不歸還。身外之物,不必計較。本少爺大駕會再臨時,望汝等身外物再豐再美,供本少爺盡興遴選。冰娃娃,太無趣,室內室外,擇來擇去,沒有一樣值得本少爺動動手指,引以為鑑,下不為例。”

  這個野xing難收的墨兒!我氣得心裡恨罵。

  但是,未過多久,我竟發現,有意無意中,自己當真在收集珍奇,搜羅異寶,還生怕成色不夠,樣式普通,入不了她眼,我……我欠她的不成?

  再見墨兒,是兩年以後。

  她仍如上一次,突發而至。這一回,我受她躥綴,隨她出門,見到了……

  母親,娘。

  所來路上,我一直忐忑,不知她是什麼模樣,見了我,是哭?是泣?若她求我原諒,我要不要原諒……

  “哇哇,你是霽兒!你是霽兒!”

  我只覺眼前彩霓閃過,下一刻,臉已被扯住,有些痛的扯住。

  “哈,果然是個小冰娃,小冰娃娃呢,這張小臉,怎麼看都像一塊小冰?好玩,好玩,霽兒當真好玩!”

  我努力睜大眼睛,盯著這個霓衣如仙,貌美如仙的女人,她,當真是——娘?

  “小冰娃,霽兒,霽兒,小冰娃,恩,都還順口,怎樣叫,就看老娘我的心qíng罷,霽兒,來,看看為娘給你做的小袍子,墨兒最喜雪色,你穿月色如何,最配你這清清冰冰的小模樣。”

  我被她擺弄著,穿上袍子,她又將我摟去,在我額頭……印下一吻,“恩,不愧是我生的,怎麼看都是極品呢。”

  額頭的那記溫軟,讓我如受雷殛,我尚不知發生何事時,已聽墨兒在旁怪笑:“喔,喔,冰娃娃哭了呢,娘,你好厲害,把冰娃娃親哭了,冰娃娃融成水娃娃了,哈哈……”

  “小壞蛋,到別處去,為娘我這時有冰娃娃玩,不要你了!”

  “喔,我找云云玩,讓云云帶我到花樓喝花酒,找花娘!”

  “小壞蛋!”

  “啊啊,謀殺親女,謀殺親女啦,救命啦——”

  我看著娘把墨兒拎起,對準那小屁股落上三下,又在那張小嘴上親了三記。

  原來,娘是這樣的,一個吻就可以將一切過往彌平。我喜歡娘,也……喜歡墨兒,但這些,絕不能讓這對母女曉得,免得她們無法無天,蹬鼻上臉……恩,雖然她們如今已然如此了。

  番外諶霽(二)

  有時想來,也許並不公平。明明我與姐姐、恕兒共居府內,彼此相扶。為何對她們的喜愛之qíng不及墨兒?

  及至後來,我方才明白,那是因為墨兒的到來,使我識得另一樣人生,另一樣除了諶府小侯爺除了賣身為人臣外的人生。

  所以,我才會在不自覺中,對她極盡縱容,哪怕我的名聲在上京城已變成侯門惡霸,哪怕為她需應付麻煩不斷。

  實則,父親的兒女,並非僅有我們姐弟幾人,晴姨有一子一女,其他妾室也有生育,但非正室所生,不能與正出子弟共承教養,男滿十五,便送一棟別苑別立門戶:女待及笄,即尋親事嫁人為婦,且因妾生,註定不能攀王結侯,這無疑令晴姨極是不悅不甘,我們幾個,也便成了她抒發qíng緒的最佳施處。她雖不能與我們常見,但凡見上,但凡父親未在,便不忘譏諷嘲弄,話題無非是母親棄家棄子不淑不德之類。後見我和恕兒反應太過平淡無聞,遂將主要jīng力,對上溫柔嫻靜的長姐。

  便是如斯潑辣的睛姨,對墨兒卻又恨又怕。墨兒每一來府,她遠避十幾尺外不止。

  此qíng此景,使我茅塞頓開:侯府教習所授的那些忠孝恭仁,並非適用於任何時,君子有君子的過招方式,小人自也需小人的打理手段。

  於是,在有一次她又對姐姐施以言語嘲擊時,我掉頭離府,到了西山垃圾場,捉了幾隻肥碩的大鼠回來,放進了她的chuáng和櫃。是夜,我躺在霽居榻上,聆聽見了晴姨貫徹全府的尖叫之聲。以小侯爺的涵量,自然不會像墨兒一般怪笑得無形無狀,但當夜,我睡得極好。

  茲此始,當我所喜歡的每人受到傷害時,我都不再忍視。

  姐姐嫁進王府,從未有一日開懷。她愛上了傅洌,傅洌卻不愛她,這本已是無奈,而傳聞中傅洌真正所愛之人碧月橙,對其時有桃釁,更使姐姐閨愁無限。

  我深知,在一紙聖旨指定的婚姻里,有幾對幸福夫妻呢?qíng感上,婚姻上,我助不得姐姐,唯一能為她做的,是教訓那個不知好歹的廣怡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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