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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為車水馬龍日夜不休的朱雀大道竟能空曠至此,風起後竟然有些毛骨悚然的淒冷,怎奈天氣卻是正好,沒有風雨欲來的緊迫感。

  本該復甦的氛圍見不到生機,悲涼從中渺渺襲來。

  他望了望午日艷陽,又轉頭看向光芒下一席描金黑衣,展背獨立在城樓上的他。

  桂弘負手立在城門中央的石牆旁,腳下屯衛的兵正帶青壯夯實著土山。

  「想什麼呢。」畫良之站到他身側,順著他視線位置往下看去。

  「那兒。」桂弘舉手指向腳下城牆上凸起的一處石磚。

  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那塊石磚上鑲著根烏鏽的鐵鉤。

  「當年我皇兄死不得寧,被砍下頭顱掛在此處半月有餘,無人敢為他收屍,我亦懦弱無能,自顧不暇之時何以送他最後一程。而今我終有資格登上這城牆來——」

  他將下巴稍微仰起,放遠向皇城遙遙外連綿矮山。

  中原地帶一馬平川,殘留在農田裡的秸梗像是一個個矗立不倒的兵。

  昨夜皇城居民連夜撤城,車轍在開化後鬆軟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痕跡,那一瞬屋檐上積了一冬的冰錐突然融斷,啪地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我想他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情在此處望這片江山。不甘,不願,或是不舍,總之今日我替他駐足於此,若人在天有靈,我希望他會為我欣慰。」

  畫良之拍了拍他的背:「會。」

  「那年他才二十出頭。」桂弘道:「事過境遷,我已是比他還要年長了。」

  「朝代更迭,總是要付出些代價。人想得到的東西越重,就越要拿走你些重要東西去換。上蒼從不吃悶虧,卻美名其曰什麼福禍平衡。」畫良之淡淡笑道:

  「當今聖上為穩皇位終成孤家寡人,二殿下為定江山含冤而死,說什麼江山社稷重於泰山,不可侵犯,不容他人作賤糟蹋——」

  他再冷笑一聲:「可你看這青山千千萬萬年蒼勁仍在,日升月落見證無數皇朝興衰,我們不顧生死索求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還不如一處民屋一畝三分地,家和順心,我雖曾是個貪財的,報應到了,但想其實豐衣足食便夠。」

  「所言極是。」桂弘揚開被吹裹在身上的披風,略顯自嘲一笑:

  「想我出身便是萬人之上,不愁吃穿,人人敬我,羨我,卻不知或許我渴望的只是兄長平安,與珍重之人守一榻暖被,年節依坐聽爆竹聲來——」

  「就為這個。」桂弘肩膀稍落,接道:「就為能與我珍重之人討得安穩白頭偕老,不得不與人勾心鬥角,刀刃求生,而今又將萬民期冀置與我身,沒有退路。」

  畫良之輕聲笑了,轉而揉揉顴骨松回張冷臉,嫌道:「誰要與你白頭偕老。」

  桂弘低頭將眉毛擺成一高一低:「我又沒指名道姓那人是你。」

  畫良之話裡有話:「知道,你說的是回頭要養的那窩貓。」

  桂弘:「……」

  「總不會是你西楚蜂巢頭牌,美艷溫柔,嘴甜,又會體貼人。」畫良之翻起眼皮子。

  「夠記恨。」桂弘連忙堵道:「祖宗,這點事你要念叨我到什麼時候,都說了只是屬下,頂多友人。」

  畫良之答得倒是個不假思索:「到你不再給季春風使眼色為止。」

  桂弘樂了:「倒也公平。」

  畫良之正要張口再噎他點什麼,背後忽然響起聲:「殿下!」

  這聲音說來有些耳熟,但又不知在哪兒聽過。總之畫良之回頭看去,頓時一層雞皮疙瘩從腳趾頭竄上天靈蓋。

  來者頭髮精氣豎高,穿了身薄細甲,腰胯一把輕盈軟劍,紅纓的盔夾在腋下,好一身英氣小將的做派,眉眼,鼻,口皆是精巧的俊秀,比起將士更有什麼恣縱江湖的隨性意味。

  那人見畫良之頓愕看他,可把一雙細眼眯成月牙,歡喜道:「畫大人也在啊。」

  「你……」畫良之舉手指著他,結巴道:「南……南嬌嬌?」

  「正是在下。」

  畫良之一懵,片刻後反應過來自己為何覺得陌生,不禁詫異道:「你說話的聲音怎麼變成這樣?」

  「我?」南嬌嬌先是小驚,把遮掩的碎劉海繞到耳後去,忽地哈哈大笑:「大人,我既然穿著一身軍裝,說話便沒必要裝腔拿掉,捏著嗓子了吧?」

  「……」畫良之眉頭塊扭成一團,像看什麼陌生人似的將他上下打量了:「以為那就是你本聲。」

  「大人看人帶偏見這弊病。」南嬌嬌笑道:「該改改。」

  畫良之扁了扁嘴。

  「既然太子殿下有客,屬下在這兒多有打冒犯,不如先行退下。」

  「誒哥,走哪兒呢?來都來了。」桂弘趕忙從後頭揪住畫良之的皮腰帶:「都是自家人,避諱什麼。」

  誰跟他自家。

  畫良之心裡嘟囔。

  「重新介紹一下,在下南溫海,故都司指揮使長子,師從嶺南高行將軍,承太子殿下厚愛,奉命看守白虎門。」

  「高行?」

  畫良之回憶片刻,這名字說來不算陌生。

  史書記顯親王撥亂反正,逐傀儡皇帝退位,嶺南將軍高行不滿顯親王以下犯上,驅三萬鐵騎直上,堵至宮門。

  後被護國將軍馮漢廣一刀斬於馬下。

  如此說來,他自詡師從高行,那便是毋庸置疑的逆臣一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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