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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平緩地行駛在夜色里,前方夜幕仿佛被路燈照得半透明。

  安瀾集中注意力,專注開車,努力驅散留在眼底的那個身影。

  夜風chuī著鬢髮臉頰,臉上發涼。

  “為什麼你沒考慮我?”

  她懂他的心意卻明知故問,不是擔心得到的信任不夠,也不是故作天真,到底出於什麼心態多此一問,自己也說不清了……有些話誰都不會說破,也不需要說破。

  他給她溫qíng體諒,給她諄諄叮囑。

  他的心思,從前她似是而非地懂得。

  如今似是而非的一切,已彼此心照不宣,已各自緘口不言。

  無論如何,這個要求是他給的,這個位置是她要的,哪怕鋪著萬千荊棘。

  徐瑛以什麼態度看待她並不重要,資歷夠不夠也不重要,安瀾對目標、對自己毫不懷疑。

  想得太出神,手機在包里響了第二遍,安瀾才聽見。

  包扔在后座,看了眼時間,這個鐘點還會打來的,一定是穆彥。

  叮叮咚咚的鈴聲不依不饒,安瀾開著車,抽不出空,只得任它吵鬧。

  每晚穆彥都要對她道一聲晚安,無論在不在身邊。

  此刻他應該身在千里之外,總那麼忙忙碌碌,飛來飛去。

  想著那個永遠風風火火的身影,手機又響起來,他總是這麼不依不饒,安瀾笑著將車靠了邊,取出包里手機。

  卻不是穆彥,是方雲曉來電。

  這個時間緊急來電,安瀾的心一下子懸起,急忙回撥。

  只響了一聲,方雲曉慡朗的聲音就傳來。

  “大忙人,你終於肯回電話了!”

  “gān什麼這樣十萬火急?”安瀾聽她聲音無恙,放下心來。

  “當然有大事,第一時間向你稟告。”

  “多大的事,要嫁人嗎?”安瀾沒好氣,幾乎被她深夜奪命CALL驚了魂。

  電話里一串長笑。

  方雲曉叫道,“你這個外星人,居然未卜先知!”

  安瀾一驚,疲倦困意被這重磅炸彈瞬間轟走,“你——”

  方方得意笑聲里,傳來康傑的聲音,他在一旁大喊,“喂,伴娘,不好意思我們搶先啦!”

  早就約定好的,誰先出嫁,另一人就做伴娘,果然還是方方搶先一步。

  康傑將他蓄謀已久的求婚安排在今天。

  因為,今天是七夕。

  “七夕?”

  安瀾恍然,記起,原來是金風玉露一相逢,有qíng人相聚的日子。

  千里萬里,銀漢迢迢,都要在一起。

  電話那邊的兩個人,報喜完畢,急著共度良宵兼慶祝去了,丟下被喜訊炸彈炸暈的安瀾,孤零零一個,還沒回過味來。

  一個人下班,一個人開車,一個人回家。

  另一個人不在身邊,只在心上。

  七夕有什麼關係,只是個自得其樂的節日名目,安瀾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

  還是忍不住想,他現在在做什麼,也忙得和她一樣忘記了什麼七夕吧。

  家裡有一個工作狂就夠頭疼了,他們卻是兩個工作狂湊在了一起。

  真是一對不太合格的qíng侶——兩個人並不約束對方,也不時常膩在一起,從不打探對方的私人空間,從不追問“在哪裡、做什麼、還有誰”這種問題……有時針鋒相對,有時如膠似漆,有時我行我素。他不計較她的獨立,她也不在乎他的自我。

  幸好是他遇見他,她遇見他,兩個同類的相遇,像史萊克遇到菲奧娜。

  彼此都有一個自己的小世界,既jiāo會又獨立,同樣的倔qiáng堅持,免不得也磕磕絆絆,吵吵鬧鬧,轉眼一千個日夜相伴而過。竟有那麼久,在她最好的時間裡,有他一直在,永遠在。

  深夜街上已沒有行人,車裡靜悄悄,安瀾撥出熟悉的電話號碼,這一刻迫切想聽到穆彥的聲音。

  “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安瀾怔怔低頭看手機。

  他是從來沒有關機習慣的,偏偏今天,這個時間,他關機。

  每晚睡前的晚安電話也沒有打來,恰好今天忘了。

  心qíng沉下去,有些失落。

  又撥了兩次,仍是關機。

  煩躁莫名而至,安瀾再一次撥出,聽到“你所撥……”時,啪地將手機重重丟回包里。

  朝夕相對,習慣有一人總在身邊,戀愛時的患得患失心qíng,好久沒有過了。

  幾乎總是他打來電話說晚安,她卻常常忙得忘記回他電話。

  不知幾時飄起了雨絲,擋風玻璃上星星點點閃動水光。

  安瀾開了雨刮,集中視線注意力,眼前卻掠過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像他在看著她,流露隱隱失望,如同那天,那個眼神……一直記著那個眼神,記得那天他的求婚。

  是過端午節那天,特意一起飛回他父母家中過節。

  穆彥的母親喜歡做菜,親手包粽子,端一籃碧綠的粽葉,笑眯眯地教她。

  安瀾手不巧,做飯天賦欠缺,包的粽子總是露餡。

  穆彥過來瞥一眼,“笨死了。”

  安瀾還沒嗆聲,老頭子已挺身維護,“你聰明,你捆一個來看看!”

  穆彥擺出一副弱勢群體的臉來,實則看父親寵著安瀾,真正得意的是他。

  老頭子繼續教訓,“找媳婦又不是找保姆!”

  老太太接話,“多學學就好了,安瀾做飯做得少,學著點沒錯……”

  老頭子皺眉,“家裡又不缺做飯的,你老愛cao心,早叫你歇著,忙一天又嚷嚷腰疼。”

  老太太反詰,“我做的飯,和保姆做的,能一樣?”

  “你沒人家做的好吃嘛。”穆彥欠揍地cha嘴,令老太太惱了。

  安瀾笑著打圓場,“阿姨親手做的愛心粽子,當然不一樣。”

  穆彥拿起她手裡包得十分艱難的那枚粽子,打量著,“那你給我的愛心,就這歪瓜裂棗樣?”

  老頭子哈哈笑,攛掇安瀾,“別給這小子吃了,不識好歹。”

  打從第一次上門,老頭子就認可了這個未來的媳婦。

  相處久了,老頭子越來越寵她,對兒子沒機會表現的慈祥,全都愛屋及烏給了安瀾。只是老太太私下卻對安瀾有些微詞,總覺得女人還是該以家庭為重,別整天忙來忙去。

  “不說相夫教子,起碼每天有人做晚飯,才像個家。”

  老太太不止一次地這樣說過,很明確地暗示安瀾,作為女友和未來媳婦,她做得不夠好。

  安瀾無言以對。

  老太太要求的確不高,每天做一餐晚飯,是一個妻子一個主婦,最簡單的工作。

  只是從早搏殺到晚的職業女xing,走出寫字樓,已經心力透支,一身疲憊,回家走進廚房,早沒有洗手作羹湯的溫柔閒qíng。何況各自加班、出差、應酬都已應接不暇,天天回家吃飯,實在是奢侈願望。

  安瀾不想再由粽子引發這個問題,借著與穆彥鬥嘴,避開了。

  她去洗手,穆彥跟進來,不聲不響從身後捉了她的手,伸到水流下,替她抹洗手液,替她搓洗雙手。安瀾抬眼從鏡子裡看穆彥,他低垂著眼,“別理她說什麼,我們過我們的。”

  他緊貼著她後背,臂彎收緊,將她圈住。

  體溫透過來,令她身體不由發軟。

  他埋頭嗅她髮絲,嘴唇搜尋著髮絲下的柔軟耳廓。

  她咬唇笑,小心聽著外面的動靜,像在家做壞事的小孩怕被父母發覺。

  腳下傳來一聲“嗚汪——”

  安瀾低頭,裙角被穆小狗叼住。

  睜著亮晶晶一雙狗眼的穆小悅不知倆人這是在玩什麼,qiáng烈要求加入。

  穆彥試圖推它出去,它扭來扭去的哼哼撒賴不走,叫聲引來了家裡的大láng犬,穆彥父親的寶貝。大狗急不可耐地擠進來,怕有好事漏掉了它,也哼哼嗚嗚鬧起來。

  “鬧什麼呢,要玩把狗牽出去玩,今天還沒遛過胖子,穆彥你去遛遛它!”

  老頭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穆彥與安瀾無奈對視,那一點纏綿還瀰漫未散,可纏綿機會已變成遛狗命令。

  兩人各牽一條狗,說說笑笑沿著花園外圍牆遛彎,算著飯點兒遛回來,剛到門口,穆小悅和胖子同時發現了糙叢里路過的一隻貓。兩隻狗興奮得耳朵立起,拽著撲著要去追貓。安瀾拽住穆小悅,穆彥和那隻血統純正的魁梧láng犬較勁。等到貓逃遠,安瀾腳下一閃,差點被穆小悅拽得滑倒。

  “笨,狗都牽不好。”穆彥伸手抓過穆小狗的牽引繩,“給我,你遛好你自己就行了。”

  “不用了,你遛它們,我遛你吧。”

  “我不需要遛,只要享受威震天的待遇,被好好伺候著就行。”

  “伺候不來,我會當飼養員,不會當服務員,剛剛是誰說的——找媳婦又不是找保姆。”

  安瀾學著老頭子的語氣,重複這句話。

  穆彥停下腳步,拽住兩隻狗,若有所思轉頭看她,“也對,你又不是小保姆……”

  這表qíng意味著還有不懷好意的下文,安瀾挑眉等著。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做媳婦?”他輕描淡寫地問。

  安瀾愣了。

  這似乎,聽上去,是在求婚。

  他一手拽一隻傻狗,像問“晚上吃菠菜還是萵筍”一樣的口吻,向她求了婚。

  然後盯著她的眼睛,等她回答。

  只有在他緊張的時候,才會這樣盯著人看。

  以施加給對方的壓力,來掩飾自己的緊張。

  一時措手不及,安瀾怔怔望著穆彥,彼此都在探尋對方眼裡的qíng緒。

  他看出她的欣喜,也看到了她的迷茫。

  沉默橫亘在兩人中間。

  他笑起來,若無其事地揶揄,“有那麼難回答嗎?”

  她也笑笑,垂下眼睫,“難度好大。”

  “這對你很難?”他的聲音低下去。

  很難嗎,安瀾心中也問自己,答案浮出——是的,很難,婚姻會給生活帶來什麼衝擊,給自己帶來什麼變化,都令她困惑。喜歡一個人,就要在一起,在一起就必須要結婚,結婚了就需要取捨妥協,是不是再沒有別的可能?安瀾對此毫無把握,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焦慮的完美主義者,假如有所困惑,假如不夠信心,絕不肯糙率嘗試。

  嗚嗚抱怨的穆小悅不滿意被拽著,想要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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