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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坐一旁的卿酒酒垂眸執杯,看上去一副鎮定模樣,水到唇邊時,卻不穩地灑下兩滴,茶漬浸在衣襟上,似模糊淚痕,但終究還是將一杯冷茶飲盡。走到這一步,兩個人終歸是完了。

  納妾真是男人永恆的問題,君瑋曾經做過一個假設,覺得很難想像後世若有一個朝代以法律禁止納妾會出現什麼後果。我覺得這實在沒什麼好說,後果必然是大家沒事兒都去逛青樓了。其實是件好事,搞不好社會因此更加美好和諧,至少正房偏房爭家產或正房毒死偏房的兒子或者偏房擠掉正房扶正這種事就會少有發生。但公儀斐這個妾納得確實比較冤,可能他也是全大晁唯一一個被正房bī著納妾的人,一邊覺得應該同qíng他一下一邊不知道怎麼回事又有點羨慕。

  公儀珊畢竟是分家的小姐,即使是嫁人做妾也很有排場。新入府的姬妾按規矩需向主母敬茶,一身紅衣的公儀珊仰著薔薇花一般美麗的臉龐,微翹著嘴角看向花梨木椅上的卿酒酒:“姐姐,喝茶。”

  茶盞遞上去時不知怎地驀然打翻了,啪一聲碎在地上,卿酒酒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從未在人前有過半分失態,此時卻愣愣看著自己的手指,什麼從容應對似乎全拋諸腦際,一旁的公儀斐冷眼掃過碎成一攤的白瓷,伸手將公儀珊扶起。

  我想卿酒酒可否後悔,但這想像無法驗證,當我的意識隨著她被封起來的記憶yù走越遠,眼看就要到公儀斐人生的第二次dòng房,院子裡卻突兀地傳來一陣哈哈大笑。

  以幻之瞳窺視魅的記憶,需要雙方都處在一個極平穩的jīng神狀態,也就是說不能受任何的打擾,這哈哈的一陣笑卻把我們兩個都嚇了一跳,喜堂上龍鳳高燭瞬間破碎,似投入水中的影像被一粒石子打亂,徒留粼粼波紋。眼前景色散落成點點光斑,看來公儀薰要醒了,那些記憶再也不可能被窺見。

  我睜開眼睛,看到半躺在軟榻上尚未醒來的白衣女子,氣急敗壞撩開碧紗櫥。不遠處哈哈笑著跑在前面的少年堪堪頓住腳步,而我看到立在院門口頎長身影,已衝到喉嚨口的罵人話哧溜一聲滑下肚。

  月光下白袍的青年身姿俊挺,就站在進門的紫薇花樹下,借著朦朧光暈,能看到臉上怔忪表qíng。一株一株花數虬枝盤旋,盛開在他頭頂,他唇邊蔓開笑意,看著我伸出手:“阿拂。”

  許久不見,我張開手臂飛快地跑過去,跑過這條長長地青石小徑,就像跑過這一段分別得漫長時光,好不容易跑到目的地,眼裡含淚緊緊抱住他腳下的老虎。小huáng將頭埋在我肩窩裡蹭了蹭,蹭的我不由得抬高脖子,看到表qíng複雜的君瑋,奇怪問他:“你張開手臂是要做什麼?”

  他頓了頓,嘴角有點抽搐:“沒什麼,酒席上空氣太悶,我出來擁抱一下大自然。”

  我想了想,只給他看一處綠色植物特別多的地方:“那你不如去哪裡擁抱,那裡空氣比較好。”

  君瑋淡然地看我一眼,捂著胸口、默默地、慢慢地,轉身走出了院門……

  第四章

  『臨別時他對我說,等山上的佛桑花謝了,我就來接你。此後每夜入睡我都將這句話仔細想一遍,牢牢貼在心口,真心祈禱第二日讓我找到哪怕一朵凋零的花盞。』

  君瑋從前並不這樣彆扭,一般我建議他往東他不會往西,此次不見兩月余,才碰面就給我臉色看,真不知道這一路分別是受到什麼刺激。

  這真是一個脆弱的少年。但他終歸是沒有走出院門,剛剛邁出去兩三步就被方才哈哈笑著跑在前面的白衣少年給拖回來,眼看君瑋半邊衣領都要被扯下來,我趕緊迎上去,示意已經是談話距離就不用再拖了,這才看清,白衣少年原來時百里瑨。

  比起此時兩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地,另一個問題更令人重視,我深吸一口氣……吸到一半發現做不出這高難度動作,揉了揉鼻子,有點尷尬地問:“你們兩個方才你追我趕的,是在gān什麼?”

  君瑋居高臨下地瞄我一眼,根本不打算搭理我,把頭扭向一邊。還是百里瑨比較誠懇,掏出根木簪來,不好意思道:“我拿瑋瑋送我的簪子去送宴會上的歌女,惹他不高興了,來追我要回簪子。”說完謹慎的退後一步飛快瞄了君瑋一眼。

  我先是被瑋瑋這個稱呼震住,等反應過來時君瑋正臉神色鐵青地要去抓百里瑨:“你要送人的根本不是我給你的這個簪子吧!打算送那歌女的是我的青玉簪吧!藏哪裡去了?快還我!”

  一口口水猛的嗆在喉嚨里,我止住咳嗽抓住君瑋的手臂:“你你你你送了百里小弟一個簪子?”

  百里瑨在一邊扭捏地點頭,君瑋還是沒看見,悶聲道:“是給了一支不過……”

  我捂著額頭問他:“因為他把簪子送給其他姑娘就很生氣?”

  百里瑨繼續扭捏地點頭,君瑋還是沒看見,悶聲道:“我是很生氣但是……”

  我顫抖著手擰著他一點衣袖,感覺高空接二連三那幾把錘子砸在頭頂:“真、真斷了?”

  君瑋沒再說話,抬頭做一個詢問表qíng,百里瑨呆了呆,不好意思地低頭絞著衣角,臉紅到:“恩,斷了。”

  眼前似乎已經出現君瑋被君師父幾棍子打死的前景,我後退一步,一手扶樹qiáng撐著沒有倒下去,良久掙扎著振作起來,黯然地拍了拍君瑋的肩膀:“算了,早知道搞小說創作的男的十個有九個都免不了走上這條路,也不怪你,這是行業病,青梅一場,到時候你要被君師父打死了,大不了我分你一半鮫珠……”

  君瑋磨牙打斷我的話:“你想到哪裡去了?”

  我咦了一聲:“你不是斷袖麼?”

  百里瑨錯過來:“斷袖?”右手裡舉著一根斷掉的青玉簪子看向君瑋:“這根簪子斷了,你的袖子也斷了?真是大吉大利,無巧不成書無斷不成雙啊哈哈哈哈。”

  我覺得這個簪子滿眼熟,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小時候我送君瑋的。百里瑨還在一邊gāngān地打著哈哈:“我真沒把這根簪子送給那個歌女,既然我答應要幫你把它黏好就一定會黏好,你別不相信人嘛,剛我送那歌女的是你街邊隨便買了一打送親戚順便給了我一根的木頭簪子。”

  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誤會了。君瑋鐵青的臉色漸漸發紅,目光不經意掃過來看到我,又趕緊轉到一邊去。我湊過去端詳百里瑨手裡的青玉簪子,端詳了一會兒嘿嘿向他道:“不用黏了,這個其實是石頭來的,仿得青玉,小時候我買了好多拿來送人,宗里上上下下都送遍了,連掃地的看門的都有,一個銅錙可以買五根。”轉向君瑋道:“你要喜歡我回頭再買一根送給你。”說完又有點躊躇,“但是不曉得現在漲價沒有啊……”

  君瑋身形一僵,握著百里瑨的肩膀:“你扶一扶我……”

  我趕緊湊過去打一把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變得這樣虛弱,擔憂道:“這是不是就是人家說的腎虧啊?”

  百里瑨撓了撓頭,苦惱道:“不知道,我也沒虧過,對這方面沒有什麼研究啊。”

  君瑋勉qiáng扶著樹,抽搐著嘴角艱難轉身,一隻手還捂著胸口:“我先走了,你們慢聊。”

  君瑋上次來信只道明兩個人在柸中,以我對他的了解,應該是忘了寫地址,又一直沒有發現這個問題,還等著我去投奔他,但柸中何其廣大,這樣也能相遇,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運氣。

  經過和百里瑨一番長談,才搞清楚兩個人是在陳姜邊境碰到,他受公儀斐之邀來柸中煉藥,君瑋正好也回陳國,兩人遂結伴而行,直至前一天晚上,他們還住在山下公儀家的本家苦苦等真我前去投奔,沒想到懷月明節上山來餐飲,在這裡不期而遇。冥冥中自有定數,這次的定數是我可以節約兩張信紙了。

  談話過程中小huáng一直咬我的衣袖企圖引起注意,等我們終於停止jiāo談齊齊望向它時,它立刻腳一歪側趴在地上露出條紋相間的肚子來,還費力地要抬起左邊的腿將肚子亮得更出來些。

  百里瑨好奇地伸手過去,被它瞪眼一拳打開,趴在地上朝我挪挪,我伸出手捂上它肚子:“長ròu了嘛,看來你爹把你照顧得很好啊。”

  小huáng不能置信地使勁低頭去瞅自己肚子,半晌,gān脆費力地仰躺在地,四隻爪子都攤開,示意我再摸一下,百里瑨在一旁撇嘴:“這個姿勢就算是個大胖子摸上去肚子也是扁扁的啊。”

  小huáng沒有理他,就著這個動作做出泫然yù泣的表qíng,表示自己很受傷很受傷,我手再次覆上它肚子,假裝驚嘆:“呀,真的瘦了,回頭就讓廚房給你拿燒jī,你爹怎麼照顧你的啊,真是個不稱職的爹爹,明天我們去打他。”

  小huáng滿意地滾了兩滾從地上爬起來,跑過來親昵地蹭我的腿,但猛然發現這樣就太活力四she,不像長期被餓肚子的樣子,立刻順著我的腳趴下去,閉眼假裝柔弱無力地躺在我腿邊睡著了。

  我正愁著怎麼把這樣的小huáng給搬回去,抬頭看到百里瑨可以塞下一個jī蛋的嘴,順著他的目光回頭,一眼望見公儀薰正白衣飄飄地站在我身後。她醒了。

  百里瑨愣了半天,我心中一咯噔覺得以他藥聖之後神醫之名,一定看出這是個魅,還沒等出口解釋,百里瑨已經紅著臉揉著衣角怯怯開口:“漂亮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

  好歹打發百里瑨領著小huáng去睡覺,月夜之下,滔滔紫薇花叢只剩我們兩個人。公儀薰撩開衣裙,在一張石凳上靜靜坐下,無悲無喜的一雙眼睛微微抬起來:“君姑娘在那段記憶里,看到了什麼?”

  我的記憶,你看到之後,請把那些好的事qíng講給我聽。這是他對我說過的話。我想半天,不知從何說起,好像一切都是好的,一切又都是不好的,人為什麼要執著於過去記憶,此前不是你,此後不是你,此時才是你,每個人都只是活在當下罷了,若被過去和未來束縛,只是徒增不必要的煩惱痛苦。

  我低著頭坐在公儀薰對面,良久,舔了舔嘴角,緩緩道:“他很喜歡你,想方設法逗你開心,還曾為你做了支曲子,叫青花懸想,你為這曲子特地排了支舞,只跳給他一個人看,那時候,你們感qíng很好。”

  那夜她立在他面前垂頭看他,說那是她最開心的一夜,以後想起來也會很快樂。可終究她還是把這一切都忘了,就像滿園的chūn糙付之一炬,根仍扎在地里,今chūn卻再開不出美麗的花朵。我告訴她這些事,想這應該就是她所謂好的事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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