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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玉川的視線仍舊凝在那隻草編螞蚱上。
小時候,沈聆妤瞧著季玉川編的螞蚱很好看,跟他討要了好幾個,後來要他教她。可惜季玉川教了很多次,沈聆妤最後編出來的草螞蚱還是缺胳膊少腿不太好看。
她泄了氣,坐在鞦韆上生悶氣。
季玉川走過去,將新編的一隻草螞蚱放在她的手裡。他說:「你什麼時候想要,我給你編就是。」
她童言無憂:「那等我成老太婆了,讓我的孫子去敲你家院門,跟你要!」
季玉川說好,他還說:「那豈不是要編上一筐,不僅給你還要給你的兒子、孫子……」
兩個孩童笑成一團。
季玉川盯著桌上的草螞蚱好半晌,才伸手去拿,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掌中。好半晌,他才開口:「編得很好看了。」
而他已經編不了了。
——季玉川很快將捧著草螞蚱的手放在腿上,因為他的手在發抖,快要支撐不住。他將手放在桌下放在腿上,不想讓沈聆妤看見。
可是沈聆妤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了,她唇角努力掛著笑,可眉眼間卻慢慢噙著一點酸澀。
她不想哭出來。她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偏過臉去,從開著的窗扇望向外面和煦的春光。
好半晌,沈聆妤收拾好情緒。她重新看向季玉川,問:「我能再為你做些什麼嗎?」
其實她是想問季玉川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她想幫他去完成。這話一說,好像他馬上就要死了似的,沈聆妤換了個委婉的說法。
季玉川微笑著,沒有拒絕,而是道:「讓我想想。」
沈聆妤點頭說好。她忍著淚,也幫季玉川去想。他與她一樣,有親生父親卻和沒有沒什麼區別。她毫不留念地與父親斷絕了關係,而季玉川雖然沒有家中斷絕關係,卻已經不大走動了。
沈聆妤想,他的心愿應當是與家人無關的。
還有什麼呢?
季玉川目光沉靜地望著沈聆妤蹙眉凝思的模樣,他溫柔問:「想到了嗎?」
沈聆妤搖頭。
季玉川唇畔抬笑,他擺弄著掌中的草螞蚱,說:「你能我做的只有一件事。」
「好好生活,明媚肆意幸福燦爛長命百歲。」
未了心愿心之所系,唯有一個你罷了。
沈聆妤來前說好了不哭的,這一刻,還是止不住盈眶的淚。她將臉轉到一邊去,捂住自己的嘴,不肯哭出聲成了最後的堅持。
季玉川痴戀地凝望著沈聆妤。他心知肚明,這是最後一面。
縱有萬般不舍,他還是在不久之後開口:「回去吧。天色晚深時,山路難行。」
沈聆妤用指腹擦去臉上的淚,她點點頭,想說「好」,可是熱淚哽在喉間,讓她連一個「好」字都說不出來。
季玉川看透一切,他微笑著安慰:「不用說了,我都知道。走吧。別讓陛下在外面等你太久。我行動不便,就不送你了。」
沈聆妤望著季玉川,被淚水模糊的視線里,眼前病弱蒼白的季玉川好像恍惚間變成幼時玩伴的樣子。
「你也……你也照顧好自己。」沈聆妤哽聲。
季玉川點頭說知道,面色柔和。
沈聆妤挪著輪椅轉身,擔憂地回頭望向季玉川。在沈聆妤最後的視線里,季玉川對她溫潤微笑著,一如過往。
謝觀早就在外面等得不耐煩,聽著裡面兩個人終於說完了狗屁話,他黑著臉走進房中。
巫族的地方可沒有把所有門檻鋸掉,沈聆妤推著輪椅等在門口。謝觀將沈聆妤從輪椅里抱起來,抱她出門檻,讓她扶著門邊而立,再把輪椅抬出來,沈聆妤重新坐進輪椅里之後,謝觀推著她大步往外走。
謝觀沒有去看季玉川一眼,他怕一個控制不住直接將季玉川給殺了。
外面陽光萬里,季玉川坐在昏暗的屋內,長久地凝望著沈聆妤離去的背影。沈聆妤的身影早就看不見了,他仍舊久久凝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不肯移開目光。
今日一別,便是陰陽生死之別。
最後一抹日光消散於群山之後,季玉川才低頭,望著手中的那隻草螞蚱。
他從不執念擁有沈聆妤,他希望她活著,他希望她幸福地活著。足矣。
沈聆妤被謝觀推著往回走,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即將穿過前面的廣場,那裡可能會遇到些路人。在經過最後一段僻靜小路時,謝觀鬆了手,冷笑一聲。
他說:「沈聆妤,你滿意了?」
他壓著怒,滿腔的怒意已經壓了一整日。
沈聆妤轉過頭,坦然地望著謝觀。「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任何事,去見季玉川去與他道別,是生而為人,最基礎的本分道德。你若不高興,我可以試著去理解,但是不會認同。你若希望我說些好聽的哄一哄你,也可以。但是我必須說清楚,我不認為我有做錯。」
似乎覺得自己說得還不夠氣勢足,沈聆妤再正視著謝觀的眼睛,堅定重複一遍:「我沒有做錯。」
她坦蕩又堅定,反倒像給了謝觀一拳,讓他心裡的火氣泄不出來。因為他知道,她說得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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