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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他大概已經忘了她,雨荷的心裡並沒有抽痛或是難過,她只是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這樣的想法,第一次想的時候是揪心的痛,第二次想的時候還是痛,但是已經不揪心,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是痛而是心酸,到了現在,也不過是習慣xing地嘆了一口氣。想要稱心如意,怎麼就那麼難!

  可是人活在這世上,又有誰不難呢?就算是金枝玉葉,就算是天之驕子,也有自己的難處。對於自己來說,丹娘肯放著她,縱著她,給她體面和自在,不肯委屈她半分,就已經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雨荷微微笑了,心裡那點竟然漸漸悵然散去。一個讓她等了多年的男人,她著實沒必要每時每刻把他放在心上的。他若是活著,心裡有她,就該想法子給她送個信,報個平安;他不肯送信,不肯報平安,那便是已經忘了她,她又何必死死吊著他?他若是死了……想到貴子可能死了,雨荷的心裡到底有了些傷痛,但她還是發狠地想,他若是死了,她再念著他也沒用。

  她想得出神,就連阿桃連喊了她兩聲她都不曾聽見。大黑轉過頭,輕輕舔了舔她的手,溫熱濕潤還帶了點粗糙刮刺感的舌頭讓她驚醒過來,她終於聽見阿桃有些遲疑的喊聲:“姐姐?吃飯了。”

  阿桃手裡提著一個大大的食盒,裡頭菜香四溢,是專為雨荷和李花匠準備的飯食。雨荷笑了笑,自若地起身往井台邊去打水:“我想著心事,竟然就入了神。”好了,他死了或是活了,都無關緊要,她要為自己活。牡丹說過的,人活一遭,匆匆幾十年,眨眼就過去了,得為自己找點樂子,gān嘛總為別人活?

  想到牡丹說這話時,在一旁抱著孩子玩的蔣長揚那鬱悶的表qíng,幾番想開口又忍了沒說話的樣子,雨荷一聲笑了出來,就連那軲轆搖起來也沒往日沉重。

  阿桃在一旁看著,覺著她先是發愣發呆,然後無故發笑很是有些驚悚,忙忙地把食盒在青石桌上放好了,跑過去幫她的忙:“姐姐,我來。”

  雨荷看到她yù言又止的樣子,知道她在想什麼,也懶得解釋,笑眯眯地看著阿桃把清亮的井水注入木盆中,招呼李花匠過來洗手吃飯。

  飯菜擺好,雨荷招呼在一旁忙著餵大黑的阿桃:“還沒吃吧?過來一起吃。”

  阿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地看了李花匠一眼,但見李花匠的黑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qíng,便洗了手挨著雨荷坐了,埋頭吃飯不提。雨荷和李花匠的飯菜自來比外頭眾人的開得好,除了普通的菜色以外,還另外有一碗jī和一碟蔥爆羊肝。雨荷先挑了一塊好的jīròu給李花匠,又給阿桃夾了一大筷子羊肝,絮絮叨叨地道:“多吃點……”

  突然她的聲音頓住了,她的唇形還保持著剛才說話的姿勢,但她的目光卻停留在種苗園的門口,膠著在門邊站著的那個人的身上,挪也挪不開。

  大黑響亮地吠了一聲,扔了才吃了一半的狗食,一個箭步竄過去,挨著來人拼命的挨擦,口裡發出嗚嗚的聲音,來人微微一笑,彎下腰抱著大黑的大腦袋,使勁揉了幾揉,一雙眼睛卻放肆地盯著雨荷。正是消失了將近三年的貴子。

  他和從前很有些不同了,腰板挺得筆直,留起了小鬍髭,穿著件淡青色的細綢圓領缺胯袍,頭上戴著嶄新的黑紗幞頭,腳上蹬著六合靴,腰間垂著做工講究的香囊和玉佩。看著竟然似是個有些體面富足的人了。

  李花匠的眼睛亮了亮,朝來人露出一個笑容,往旁邊讓了讓,阿桃則是滿臉的歡喜和不可置信,飛快地站起身來去添碗筷,口裡嘰嘰呱呱地道:“是您呀,貴總管,真是想不到,沒吃飯吧?您運氣真好,有好吃的。”

  雨荷只停頓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就已經恢復了正常,她雲淡風輕地看著朝她越走越近的貴子,微微一笑:“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叫人進來說一聲?倒嚇得我一跳。”

  貴子往李花匠身邊坐了,輕輕笑道:“左右熟門熟路的,也沒必要打擾大家吃飯。”他半點身為客人的自覺xing都沒有,坦然接過阿桃送上的碗筷,埋頭吃了起來,還笑眯眯地給李花匠夾了一塊燉得爛爛的羊ròu:“老人家牙口不好,吃這個。”又和阿桃說話:“阿桃長高了啊,剛才看到阿順了,也長大了,一晃三年就過去了,真是快啊……”

  雨荷突然很生氣,火冒三丈,但又覺得自己沒道理,她埋著頭狠狠地扒了一口飯,使勁地嚼,使勁地往下咽。她說過再見到他,她一定不會生氣的,她應該像剛才那樣,雲淡風輕地和他說話,雲淡風輕地對待他,但現在她竟然很生氣,很憤怒,真是一件讓人討厭的事qíng。

  阿桃沒有注意到雨荷的qíng緒,只充滿好奇心地和貴子說話:“托主君和夫人的福,大家日子過得好。貴總管您這是去哪兒啦?怎麼一去就是這好幾年?大家都念叨過您好幾次呢?您還過得好吧?”

  雨荷忍了又忍,終究酸溜溜地道:“阿桃,他不是咱們家的總管啦,應該叫貴大爺的。”她的目光此時才能正大光明地往貴子的身上上下掃描一番,唇邊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來,“不用問啦,穿得這麼好,必然過得好,一定發財了。”

  貴子微微一笑,垂下眼眸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阿桃立刻發現了不對勁,訕訕地笑著道:“好像剛才廚房裡還有事qíng要我幫忙的,我先過去看看。姐姐你們吃完就把碗筷放著,我稍後就來收拾。”說著一溜煙走了,邊走邊回頭打量貴子。

  李花匠雷打不動,默然坐著吃他的飯。貴子也神態自若地繼續吃飯,雨荷自己覺得沒趣,本想放了筷子走人,卻又憤憤不平地想,她吃她自己的飯,憑什麼他來了她就要走人?就不能好好吃飯了?要走也是他走!於是她把一腔仇恨盡數發作在面前的飯菜上,也不顧什麼優雅禮儀,下箸如飛,先撿了無數好的放在李花匠面前的碟子裡,熱qíng地招呼李花匠:“gān爹您吃,多吃點,勞累了一天呢。”

  隨即什麼好挑著什麼吃,吃了一碗又一碗,早過了往日的量,她猶自覺得飢餓,還不忘笑吟吟地招呼貴子:“貴大爺您吃啊,別嫌不好。”說著兇狠地把貴子筷子邊的一塊羊ròu給叉走了。

  貴子索xing放了碗筷,靜靜地看著她吃。

  番外二:chūn景(下)

  事實證明,沒人爭搶的東西怎麼都沒有人爭搶的東西更有誘惑力,貴子放下筷子後,雨荷很快就覺著撐得慌,不qíng不願地放了筷子,撐著桌子起了身,望著早就放了筷子的李花匠道:“gān爹,您吃好了麼?我扶您進去。”

  李花匠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他哪裡就到了需要她攙扶的地步了?他的目光淡淡地從貴子的身上掃過,貴子仍然沉穩地坐在那裡,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這種微笑讓李花匠心裡也極為不舒坦。他果斷伸手給雨荷,示意雨荷扶他進去,這丫頭不就是不想對著這張臉麼?行,老頭子就成全她。

  雨荷笑吟吟地對著貴子道:“貴大爺,您慢坐,我扶老人家進去休息。”沒問他吃好吃飽沒有,也沒問他天色晚了,他是怎麼打算的,更沒給他一碗水或是半盞茶什麼的。她想過了,她心裡不慡,gān什麼還要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貴子點了點頭,起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您請便。”

  他說的是“您”,半彎月牙兒散發出的光淡淡的,她看不清那張半掩在yīn影里的臉孔,雨荷微微冷笑了,仰著頭扶著李花匠從他身邊走過,穩穩地進了屋子。點燈,倒水,替李花匠用熱水泡腳敷膝蓋,然後又給他補衣服襪子,忙碌中,雨荷紛亂的心qíng總算是平靜下來了。

  她把手裡的針線活放下,看著那盞油燈微微出神,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去了好幾年然後突然回來的人麼?心平氣和地聽,聽他說什麼,冷靜持重地看,看他要做什麼就是了,實在不值得她大動肝火,實在不值得她膽怯地跑到這裡面來躲著。不值當。他還以為他有多厲害呢,嚇得她都躲起來,不敢面對他了。

  想到這裡,雨荷看向李花匠:“gān爹,我出去了。”

  李花匠淡淡地點了點頭,並不關心她要做什麼。

  此時月亮已經升上了天空,星星越發的閃亮,院子裡即便是沒有燈火,也被照得一清二楚。貴子還坐在那張青石桌旁,青石桌上的殘羹剩飯已經被收拾gān淨,儼然還有一壺茶,兩隻杯子。他正好整以暇地喝著茶湯,靜靜地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雨荷。

  一定是阿桃這個多事的丫頭,不過這樣也好。雨荷輕盈地走到貴子面前坐下,執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已然冷透了的茶湯,輕輕啜了一口,淡淡地道:“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貴子看了她一眼,苦笑道:“這黑燈瞎火的,我能往哪裡去?今夜少不得要借住在這裡了。”

  雨荷很想說,她可沒這個權力不經過牡丹和蔣長揚的允許就私自讓人留宿。話在嘴裡繞了兩圈,終是沒有說出來,這樣無聊的事qíng她尚且做不出來。她輕輕嘆了口氣,準備起身:“是我疏忽了,我這就讓人給你收拾屋子。”她已經給了他機會,他不想說,就算了吧。

  一隻溫熱的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雨荷顫抖了一下,猶如被火燒了一般,反shexing地一甩,沒甩掉,貴子握得越發緊了,他的聲音帶著些微顫抖:“雨荷……”

  雨荷反感地去扒他的手,氣咻咻地道:“你gān嘛?鬆手?讓人看到很好看麼?”有許多委屈,隨著他這一握排山倒海般地朝她襲來。那個時候,他看似有意實則無qíng,故意招惹她,卻又不肯留下任何承諾,每當她失望透頂,想忘了他的時候,他又總是去撩撥她,等到她放下所有心結,想朝他靠攏的時候,他卻又躲得遠遠的。如果不是牡丹bī他,只怕他都不肯對她許下那個承諾吧?許了那個承諾,一去多年,杳無音信,突然回來了,什麼都不說,就敢抓她的手,他把她當成什麼了?!她等了三年的人,就是這麼個貨色!

  雨荷越想越替自己委屈,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流,她咆哮著:“叫你放開!你聽不懂人話麼?”貴子卻只是抓著她的手不放,雨荷不假思索,抓著那隻手低下頭就是一大口,她傾盡了所有的力氣,恨不得將他的血ròu咬下一大塊來,不能吃他的ròu,喝他的血,又怎能對得起她這些年受的煎熬?

  滿嘴的血腥味,雨荷聽見貴子抽了一口涼氣,然後就再也沒了聲息,他一動不動地任由她咬著,無聲無息。這是怎麼了?雨荷驚覺不對,忍不住鬆了口,抬眼看向貴子。但只見,貴子靜靜地站在她身邊,默默地看著她,面容平靜無波,仿佛她咬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一隻與他無關的j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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