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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昭儀道:“不急,就是這一瞬間的事qíng。”話音甫落,果見有人前來復命,送上各色貼身物件若gān,一一匯報了知qíng宮人的往生去處。

  劉昭儀嘆了口氣,悲憫地道:“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日後再好生撫恤他們的親人罷。”

  來人贊道:“娘娘仁慈。”言罷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見室內再無他人,安六站起身來在宮室里來回循走了一遍,四處打量細看,不放過任何一個旮旯犄角,就是房梁也被他仔細打量了幾遍。劉昭儀不由皺眉道:“你是擔心什麼?是怕之前的事qíng再發生一次麼?”

  安六行到窗邊,一邊往外看去,一邊笑道:“是呢,防患於未然。孫兒還有一件頂頂重要的事qíng要與娘娘說。”

  劉昭儀順著安六的目光往外看去,但見窗外天高雲淡,糙木蔥鬱,花兒盛放,並無半個閒雜人等,清淨得很。於是來了幾分興趣:“什麼事?你只管說吧,有了這番懲戒,想來不會再有人敢胡為。”

  安六轉身緩緩朝她行去,再掀起袍子跪在她膝前,仰頭望著她qíng真意切地道:“祖母,這些年來多虧了您照拂孫兒。孫兒生母卑賤,又死得極早,若無祖母疼寵拉拔,父王不會識得孫兒之才,孫兒便無處可施展抱負才華,更不會得了這爵位官職,榮華富貴更不要談,此時只怕與府中其他無能的兄弟一般無二,被關押在宗正寺中哀哀哭泣,任人宰割。”

  劉昭儀喜歡聽他表忠心,特別是在這個關鍵時刻,於是也露了幾分慈祥笑意,探手輕輕撫摸著安六的發頂,柔聲道:“你這孩子,說這些就見外了。我是你的親祖母,你是我的乖孫兒,祖母不疼你倒是要疼誰呢?”

  可是從不曾見你對其他無能之輩多看過一眼,關照過片刻,你只是覺得我有用罷了,但在需要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地讓我去死。安六臉上的笑意越發見深,語氣越加真摯:“這些年來,孫兒始終不曾忘記祖母和父王的教誨,凡事都以賀王府的利益為先,以父王為先。要讓父王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座位,讓祖母成為大華最尊貴的女人,讓咱們的仇人都匍匐在腳下哀哀求饒,所以擔當了那許多的罵名,做了那許多人所不恥之事……”

  劉昭儀以為他是在為即將來臨的緝拿審訊而擔心,便輕輕拍拍他的手,安撫道:“你別怕,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你的功勞是最大的。將來我會提醒你父王,斷然不會委屈了你。安安心心地去吧。”

  安六站起身來,仍然是望著她微笑:“一切都以賀王府為先,不然我們全都要死掉。為了這一大家子,死了也不算什麼。”

  劉昭儀點頭,正想再說句勉勵的話,就見安六微笑著從袖中掏出一條白綾,溫柔卻迅速地纏繞上了她的脖頸。這樣的天氣,肌膚觸上白綾,頓生清涼之感,但劉昭儀卻只覺得無盡的恐懼與不敢置信,她用力掙扎著,想問安六要gān什麼,又想和往日一樣地大發脾氣,以便斥退安六。可是安六年輕力壯,又是慣常打仗的悍將,手下毫不留qíng,更不見尋常人弒殺祖母長輩時的半點驚慌與害怕。而她年紀已大,平日又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哪裡會有力氣去與安六抗爭?掙不開,出不了聲,便只能拼命蹬著雙腿,張著手,將身旁一切可以揮落的東西揮落下去,試圖引起宮人的注意。

  第292章極樂

  安六溫柔地看著垂死掙扎的劉昭儀,聲音輕細有如qíng人私語:“祖母,別怕,您只管安心地去,您不會白白死的。此刻您是因了與先後qíng深意篤,所以要追隨先後而去,好在地下為先後排憂解難,作伴說話。這也是知道聖上放不下先後,所以才為聖上解憂啊,再也沒有比您更堅貞良善溫厚的人了。聖上不為旁的,便是為了您這一片真心,也定然會將您風光大葬,說不得父王和我那被羈押的兄弟姐妹們也能沾沾光,喘喘氣。待將來大事一成,父王也必會封您為太后,嘗了您此生夙願,您就安心地等著做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入太廟,享受子孫後輩的香火供奉。”

  瓷枕落地,碎成無數碎片,如意落地,晶瑩的碎玉四濺飛舞,劉昭儀的喉間發出“嗬嗬”之聲,她等了很久也沒有人進來,自然也就無人得知這宮室里發生的一切。劉昭儀怨毒地瞪著安六,滿臉的猙獰與不甘心。

  她不想死,多年來,她忍了所有不能忍的,汲汲營營,做了所能做的一切,為的就是後面那一刻,為的就是那個夢。可是現下,這個夢才摸到了一點邊緣,她卻就要成為成就這個夢的犧牲品,墊腳石,叫她怎麼甘心?誰死也不該她死,她還要留在這宮中主持大局呢。她忿忿地瞪著安六,做著無謂的掙扎,心想怎就看錯了這心狠手辣的小畜生,早知如此,當初她就該看著他跟了他那低賤的親娘一起被人磋磨至死才gān淨。

  安六平靜地與她對視著,低聲道:“祖母一片慈心,甘為大局犧牲自己,孫兒一定會將這件事轉告父王,並勸父王節哀順變。您就安心地去吧,孫兒定會將後續做好的。”既然都要死人,誰能比劉昭儀死了更合適?何況這錯誤從一開始就是從她這裡犯下的,既然犯了錯,就要勇於承擔責任,而不是總想著把過錯和後果推到他身上,qiángbī著他去承擔。他總不能一輩子都行走在別人的yīn影里。

  你會不得好死的。劉昭儀沒能將這話說出來,她所有的力氣都漸漸離她而去,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最終陷入到黑暗之中。安六默默數著數,見她暈厥過去便立即鬆開白綾,隨即抽出那塊白綾,走到之前早就看好的一根房梁下掛好,算好長度後打上結,再將劉昭儀抱起掛上,幫她蹬掉腳下的錦杌。梧桐宮正殿內的那一爐檀香照舊裊裊繞繞地盤旋著,將掛在房樑上晃晃悠悠的劉昭儀真正染上了一層慈悲清淨之色。

  安六抱著手在一旁平靜地看著劉昭儀失了禁,算著時辰差不多後方整理了一下袍袖走了出去。

  長廊深處,立著劉昭儀最為信任的兩個宮人,她們看見安六走過來,全都靜默無聲地垂手看著安六。安六從容不迫地朝她二人點點頭:“進去收拾一下。再過小半個時辰再喊。”言罷走了出去,冒著烈日在院子正中的青石地面上跪了下來。

  過不得小半個時辰,匆忙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安六平靜地直視著面前被汗水浸濕的那一小塊石板,靜靜地等著事qíng發生。

  huáng四伏帶了一群人衝進來,乍然看到老老實實跪在院子正中,正忍受熾熱陽光炙烤的安六,少不得吃了一驚,卻仍然是道:“安國公,聖上有話要請你過去相詢。”

  安六平靜地站起身來,朝huáng四伏施了一禮,撣撣袍袖,抬步準備往外。就在這個時候,梧桐宮正殿內發出一聲驚駭至極的慘叫:“娘娘!”接著一個宮人連滾帶爬地從殿門內爬出來,手足並用地掙扎到庭前,匍匐在地上臉色慘白地道:“娘娘,娘娘殯天了!”

  劉昭儀年紀雖大,身子卻是一直康健得緊,怎會突然就亡故了?huáng四伏大吃一驚,少不得疑問地看向安六。安六更是吃驚,抬腳就將那宮人踢了個後仰,怒斥道:“大膽狗奴,竟敢胡說八道!”

  那宮人卻不是知qíng的,哪裡會曉得這其中的yīn謀詭計?又痛又怕之下只敢嚎啕大哭。安六並不與huáng四伏多言,轉身快步往正殿內奔去,但見劉昭儀身邊的親近伺候之人早已到了跟前匍匐痛哭,於是膝行入內,絕望不已,嚎啕大哭。

  劉昭儀作為後宮中位分僅次於朱後的妃嬪,不是自然死亡而是bào亡,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qíng。huáng四伏作為太極殿總管,又奉命前來傳召安六,撞上了這樣的大事,當然是推脫不得的,少不得先命人將劉昭儀取下,又命圈了梧桐宮,飛速使人前去太極殿報告。

  結果自然是一場秘而不宣的大調查,這一查,便知道了劉昭儀自朱後薨後便存了死志,早在人前人後幾番表示過自己想追隨朱後而去,替皇帝分憂。而今日,先是賀王因病難行,又有王七娘不敬不賢、打碎玉如意讓她傷心哭泣許久,再後來又有安六追拿王七娘闖禍一事,更令其傷心絕望。她的親近宮人作證,在她命安六去殿前跪著以作懲罰之後,曾對著宮人哀哀哭泣,道是賀王犯下大罪,子孫輩中只剩一個安六還算好些,誰知竟也犯了這種糊塗,自己不如跟著先後去了的好。

  之後的事qíng順理成章,作為貴人身前伺候的人,當然不能任由貴人輕論生死,於是大家都在苦勸,但劉昭儀心意已定,有的是藉口和權力把下頭的人支使開去,於是就成了現在的局面。有這樣的主子,當然也有忠貞的宮人,於是又有好幾個宮人以同樣的方式在自己的房間內殉了葬。前去拿人的huáng四伏不過是去收屍的而已。

  一隻硯台被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鮮紅的硃砂四濺開來,如同鮮血塗滿了金磚,絢麗卻觸目心驚。

  “好個忠貞節烈的劉氏!死得可真好!”御座上的老皇帝眼眶深陷,眼裡滿是血絲,青白的臉上皺紋越深,明顯是蒼老佝僂了許多。

  許衡等人不敢出聲,全都垂手立在一旁,泥塑一般一動不動。康王父子更是屏了聲息,沉默不語。

  老皇帝發出這一聲感慨之後便許久不語,他不語,太極殿內便一片寂靜。張儀正悄悄從眼角瞟去,看到御座上的老皇帝將手撐了額頭,半側著身子,微閉了眼睛,仿佛是已經睡著了一般。

  許久,風chuī動檐下掛著的銅鈴,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老皇帝突然驚醒過來,指著康王道:“老四,你怎麼看?”

  康王沉默片刻,道:“昭儀娘娘賢淑忠貞,一心只為聖上與先後分憂解難,又多年伺候聖上與娘娘,實在勞苦功高,當晉為妃,風光大葬。”

  “你說得很是。”老皇帝呵呵冷笑,又看向一旁老僧入定一般的許衡:“許卿怎麼看呢?”

  許衡俯了俯身,道:“此為聖上家事。”

  老皇帝兇狠地瞪著他道:“適才你在此七嘴八舌,說什麼罪不及出嫁之女,又怪安六不懂收斂,縱行兇橫於大街之上,應當嚴懲免得寒了王俊之心時,怎不知是朕家事?”

  許衡道:“一為大事,一為小事。大事,天子家事為天下事,小事,天子家事便只是家事。”

  老皇帝越發憤怒,兇狠地瞪了他片刻後,將袖子一揮,冷冷地道:“既然劉氏決意追隨皇后而去,朕不能不全了她的心意。傳朕旨意,追封劉氏為賢妃,厚葬。”隨即閉了眼睛,不言不語。

  那安六滿街追殺王七娘與許櫻哥一事怎麼說?王七娘冒死聽來的那些話還該不該追究?張儀正剛想開口便被張儀承輕輕拽了一下,轉頭看去,但見康王看著他微不可見地輕輕搖了搖頭,於是垂了眼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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