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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晨沒有說話,可沈侯感覺到她在認真地傾聽。

  沈侯說:“我不會原諒程致遠娶了你,但我必須為他說句公道話。程致遠並不是為了不讓自己做噩夢,才選擇欺騙你!應該說,他以前只是晚上做噩夢,可自從他選擇了欺騙你、娶你的那天起,他不但要晚上做噩夢,連白天都生活在噩夢中!”

  顏曉晨哽咽地說:“沒有人bī他這麼做!”

  “是沒有人bī他這麼做,但他愛你,他寧可自己日日夜夜做噩夢,也想陪著你熬過所有痛苦,他寧可自己一直被良心折磨,也希望你能笑著生活。”

  顏曉晨一下子抬起了頭,震驚地瞪著沈侯。她看沈侯的表qíng不像是開玩笑,用力地搖搖頭,“不可能!”

  沈侯說:“你完全不知道,只是因為他恐懼愧疚到什麼都不敢表露。就算他欺騙了你,也是用他的整個人生做代價。”

  顏曉晨半張著嘴,完全沒有辦法接受沈侯說的話。

  “曉晨,程致遠真的不是自私的瘋子,只是一個曾經犯了錯的傻子。我們都不是成心犯錯,但有時候,人生的意外就像地震,沒有任何人想,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輕鬆地要求你幫我代考,卻根本不知道我無意的一個舉動,會導致什麼可怕的結果,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可饒恕,你卻原諒了我。只要我們都為自己的錯誤接受了足夠的懲罰,真心懺悔後,是不是該獲得一次被原諒的機會?”

  “那怎麼能一樣?”

  “那怎麼不一樣?”

  顏曉晨猛地站了起來,哭著喊:“那是我爸爸的命!你們的錯誤,拿走的是我爸爸的命!”

  沈侯也站了起來,用力拉住顏曉晨的手,qiáng放在自己心口,想讓她感受到這一刻他的痛苦一點不比她少,“我們都知道!你以為只有你的眼淚是眼淚嗎?只有你的痛苦才是真的痛苦嗎?我們的淚水和你一樣是苦的!你的心在被凌遲時,我們的心也同樣在被凌遲!”

  “但是,只有我和媽媽失去了最愛的人!”顏曉晨一邊落淚,一邊用力抽出手,決然轉身,離開了cao場。

  沈侯的手無力地垂下,他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走出他的視線,低聲說:“不是只有你們,我們也失去了最愛的人!”

  顏曉晨不想媽媽起疑,裝作仍在正常上班,掐著下班的時間趕到了醫院。到了病房,媽媽不在,她給媽媽打電話,媽媽說她在樓下的小花園裡散步,讓她下樓去找她。

  顏曉晨下了樓,在噴水池邊的樹蔭下找到了媽媽。媽媽穿著藍色的條紋病號服,坐在長椅上,呆呆地看著噴水池,目光平靜到死寂。

  顏曉晨走到她身邊,不敢坐下,輕輕叫了聲:“媽媽,我來了。”

  媽媽像是仍在出神,沒有吭聲。

  顏曉晨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正好看到她的頭頂。才四十四歲,這個年紀的很多女人依舊風韻猶存,走到哪裡都不可能被當作老人,媽媽的頭髮卻已經稀疏,還夾雜著不少白髮,怎麼看都是個老人了。顏曉晨記得媽媽一家三姐妹,個個都長得不錯,但數媽媽最好看,一頭自來卷的長髮,濃密漆黑,鵝蛋臉,皮膚白皙,雙眼皮的眼睛又大又亮,她都已經七八歲了,還有男人守在媽媽的理髮店裡,想追求媽媽。但是,爸爸走了之後,媽媽就像一株失去了園丁照顧的玫瑰花,迅速地枯萎凋謝,如今,再看不到昔日的美麗。

  顏曉晨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想當著媽媽的面哭,她悄悄抹去了眼淚。

  媽媽像是回過神來,終於開口說話:“如果我能忘記你爸爸,也許我會好過很多,你也能好過很多,但是,我沒辦法忘記!你爸爸走了多久了?已經五年了!你知道我這些年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嗎?”

  媽媽拉起了袖子,她的胳膊上有著一道道傷痕,累累疊疊,像是蜘蛛網一般糾結在一起,顏曉晨震驚地看著,她從不知道媽媽身體上有這些傷痕。

  媽媽一邊撫摸著虬結的傷痕,一邊微笑著說:“活著真痛苦!我想喝農藥死,你又不讓我死,非bī著我活著!你在學校的那些日子,有時候,我回到那個yīn冷的家裡,覺得活不下去,又想喝農藥時,就拿你爸爸沒有用完的剃鬍刀,割自己。我得讓你爸爸提醒我,我再想死,也不能帶著你一塊兒死!”

  顏曉晨的眼淚刷的一下,像江河決堤般涌了出來。

  顏媽媽看了她一眼,說:“你別哭!我在好好跟你說話,你們不總是說要冷靜,要好好說話嗎?”

  顏曉晨用手不停地抹著眼淚,卻怎麼抹都抹不gān淨。

  媽媽苦笑了一聲說:“本來覺得自己還算有點福氣,有個程致遠這樣能gān孝順的女婿,能享點晚福,但你懷著別人的孩子,和程致遠裝模作樣做夫妻,算什麼?我不好意思聽程致遠再叫我媽,也不好意思再接受他的照顧。醫生說我病qíng已經穩定,明天,我就出院,回老家!”

  顏曉晨哭著說:“媽媽,我馬上和程致遠離婚!我不想留在上海了!我和你一起回老家,我可以去髮廊工作,先幫人洗頭,再學著剪頭髮,我會努力掙錢,好好孝順你!”

  媽媽含淚看著顏曉晨,“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好!我們一起回家!媽媽答應你不再賭博,不再抽菸喝酒,我還年輕,也能去做活,不管你gān什麼,我們都可以好好過日子!但在回老家前,你要先做完一件事!”

  顏曉晨一邊哭,一邊胡亂地點著頭,“我以後都會聽你的話!”這一生,她不停地和命運抗爭,想超越她的出身,想上好大學,想去外面的世界,想過更好的生活;想改變爸爸死後的窘迫,想讓媽媽明白她能給她更好的生活,想證明自己的執著並不完全是錯的!但是她的抗爭,在qiáng大殘酷的命運面前,猶如蚍蜉撼樹。她已經jīng疲力竭,再抗爭不動!也許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如同親戚們所說,她就是沒那個命,她就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小縣城,做一個洗頭妹,不要去想什麼大學,什麼更大的世界、更好的生活,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

  媽媽說:“好!你去打掉孩子!”

  顏曉晨如遭雷擊,呆呆地瞪著媽媽,身體不自禁地輕顫著。

  “我知道你想留著孩子,但我沒有辦法接受!一想到沈侯他們一家害死了你爸,我就恨不得殺了他們全家!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生一個和他們有關係的孩子,曉晨,不是我這個做媽媽的狠毒,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接受!”顏媽媽哽咽著說:“你長大了,我老了,我不可能像小時候帶你去打針一樣,把你qiáng帶到醫院,讓你打掉孩子。但你如果要留著孩子,這輩子你就永遠留在上海,永遠都不要回家鄉了!我明天就回鄉下,從今往後,不管我死我活,我過成什麼樣,我永不見你,你也永不要來見我,我就當我沒生過你,你也就當我已經死了!我們誰都不要再見誰,誰都不要再bī誰,好嗎?”顏曉晨一下子跪在了顏媽媽面前,淚如雨落,哀聲叫:“媽媽!求求你……”

  媽媽也是老淚縱橫,“我已經想清楚了,這是我仔細想了幾夜的決定!你也仔細想想,明天我就去辦出院手續。”顏媽媽說完,站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向住院樓。

  顏曉晨哭得泣不成聲,癱軟在了地上。

  顏曉晨像遊魂一樣走出醫院,回到了學校。

  程致遠和沈侯正在魏彤的宿舍樓下說話,程致遠知道顏曉晨不可能再回家住,收拾了一些換洗衣服和日用雜物送過來。他把行李箱jiāo給沈侯,剛要走,就看到了顏曉晨,不禁停住了腳步。

  顏曉晨看了程致遠一眼,卻像完全沒有看到一樣,沒有任何表qíng,直直地從他身邊走過,走向了宿舍。

  沈侯以為自己也會被無視、被路過,卻完全沒想到,顏曉晨竟然直直走到他身前,抱住他,把臉貼在了他胸前。剎那間,沈侯的心qíng猶如蹦極,大起大落,先驚、後喜、再怕,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對顏曉晨。

  他小心翼翼地問:“曉晨,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你媽媽知道程致遠的事了?”

  顏曉晨不說話,只是閉著眼睛,安靜地靠在他懷裡,溫馨得像是仲夏夜的一個夢。

  夏日的明媚陽光,高高的梧桐樹,女生宿舍的樓下,三三兩兩的學生,沈侯覺得時光好像倒流了,他們回到了仍在學校讀書時的光yīn。沈侯輕輕抱住顏曉晨,閉上了眼睛。這一刻,擁抱著懷中的溫暖,一切傷痛都模糊了,只有一起走過的美好。

  顏曉晨輕聲說:“不記前因、不論後果,遇見你、愛上你,都是我生命中發生的最美好的事qíng。我會仔細收藏著我們的美好記憶,繼續生活下去,你給我的記憶,會成為我平庸生命中最後的絢爛寶石。不要恨我!想到你會恨我,不管現在,還是將來,我都會很難過。”

  “你說什麼?”

  顏曉晨溫柔卻堅決地推開了沈侯,遠離了他的懷抱,她對他笑了笑,拉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宿舍樓。

  沈侯和程致遠眉頭緊蹙,驚疑不定地看著她的背影。

  清晨,魏彤還沒起chuáng,顏曉晨就悄悄離開了宿舍。

  按照醫生要求,她沒有吃早飯,空腹來到了醫院。

  等候做手術時,顏曉晨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蹲在牆角哭到嘔吐,卻沒有一個人管她,任由她號啕大哭。醫院真是世界上最複雜的地方,橫跨yīn陽兩界,時時刻刻上演著生和死,大喜和大悲都不罕見。

  顏曉晨穿著病人服、坐在病chuáng上,隔著窗戶一直看著她,也許女人悲痛絕望的哭聲吸引了顏曉晨全部的注意,讓她竟然能像置身事外一樣,平靜地等候著。

  顏媽媽走到顏曉晨的chuáng邊,順著她的視線看著那個悲痛哭泣的女人。

  顏媽媽冷漠堅硬的表qíng漸漸有了裂痕,眼裡淚花閃爍,整個臉部的肌ròu都好似在抽搐,她緩緩伸出一隻手,放在了顏曉晨的肩膀上。

  顏曉晨扭過頭,看到媽媽眼裡的淚花,她的眼睛裡也有了一層隱隱淚光,但她仍舊對媽媽笑了笑,拍拍媽媽的手,示意她一切都好,“別擔心,只是一個小手術。”

  顏媽媽說:“等做完手術,我們就回家。”

  顏曉晨點點頭,顏媽媽坐在了病chuáng邊的看護椅上。

  因為孩子的月份已經超過三個月,錯過了最佳的流產時間,不能再做普通的人流手術,而是要做引產,醫生特意進來,對顏曉晨宣講手術最後的事項,要求她在手術潛在的危險通知單上簽字,表明自己完全清楚一切危險,並自願承擔進行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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