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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攤上還有兩個寶貝——兩隻雪白的兔子。若是有人問那兩隻兔子叫什麼,老闆娘就會說,一隻叫隨波,一隻叫灩灩。問話的人就會說你這名字不能亂起啊,堂堂箭神隋波大將軍的名姓,她還是王女,天家貴胄,當今陛下的親堂妹,怎能輕易被安在一隻兔子身上?

  要是還活著,那可就是長公主。

  老闆娘笑笑不說話。

  水雨月走了很遠的路,又見了很多的人。

  她始終前行,愈發瀟灑。

  她以為自己很早就學會了接受身邊人的離開。直到暮城雪也走後,她才發現自己這一課其實白學了。守靈的時候,她的心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死寂。像不再噴薄的火山,只剩下遙遠的雲端。

  誰教過她什麼,她學會過什麼,她都不想管。她只想聽暮城雪的話,暮城雪讓她自由,她就從地上爬起來,背起行囊往前走。她在途中重新將自己拼湊起來,學著出發,學著落腳,學著自由。

  後來她可以聽自己的話了,就開始學著面對著清晨噴薄而出的太陽展露笑容,學著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每當有人提起和暮城雪相關的事物,水雨月還是會第一時間將她想起來。

  然後她會停住手中的事物,站著發一會兒的呆。

  那些獨自一人的時光里,水雨月過得也很好。她能跑,能笑,甚至還能跳舞。她攤子上從不僱人,所有生意都靠她和戶衣兩個人操持,忙起來的時候圍著攤子團團轉,都沒有時間去思念死者。時間越往後,她就越是淡然,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再想起暮城雪。

  但是她還是喜歡吃桂花糕,喝桂花釀,天一涼就把那件紅狐裘翻出來穿上。

  暮城雪在她的血液里沉睡,在遺忘的邊緣徘徊,卻從未真正離開。

  這個人就像是她的心跳,可以被忽略但是一直都在。

  ***

  一轉眼到了暮城雪的第七個忌日。

  來得還是那幾個人。

  暮堯,蘇王妃,暮初冉,邊聲起,水雨月,還有微服來探望的暮廣。

  水雨月看他們人多,便沒有立即上前,待那群暮家人走了之後才過去看望。

  邊聲起帶了一束花。

  恢復將軍身份後,他能說話的時候越來越少。他要籌謀,他要考量,將話癆的靈魂壓抑在將軍威嚴的皮囊之下。

  帳下的將士們都不知道他們的將軍曾經還是個痞子,雖然他偶爾會蹦出來一句和自己身份非常不搭的「粗話」。

  長此以往他心情壓抑,人也沉默了不少。

  他這種焦慮的症狀只有在面對曾經的友人時才會緩解許多。譬如暮廣就是個很好的對象,但他們之間畢竟隔著君臣之禮,終歸難以放肆。暮城雪雖長眠地底,卻也能讓他感到一陣久違的放鬆與自由。

  他不禁懷念起曾經和暮城雪一起坐在暮廣的院子裡,談天說地笑一笑的時光。

  水雨月走上前,把花放在暮城雪墓前。

  邊聲起自言自語說了一回兒,跟暮城雪講講時政,講講水利,又講講邊防。

  「你也不用擔心,如今外夷已定,胡人歸服,四境烽煙不起。」

  水雨月知道暮城雪的志向,也露出一個笑,道:「她泉下有知國土安寧,一定會很高興。」

  ***

  有一年她回到蘇地。正趕上盛夏,便想去曾經的那片花海看看。

  花海欣欣向榮依舊。

  時值盛夏雨後,天色澄碧,一輪淺淡的彩虹逐漸清晰。東起青山,西至湖水,美輪美奐。

  某一刻水雨月看見那白衣人出現在她面前。一縷柔和陽光斜照下來,恍若有質般吹拂開她的眉眼,將她整個人籠在一片七彩的明亮之下。她如畫卷重現天日,白衣黑髮,光彩照人,沖水雨月極淺地微笑。

  「殿下。」

  水雨月聲音發澀,她想喚對方的名字,不知為何說出口的卻是這一句。

  衝動潮湧般衝進她的五臟六腑,那一刻水雨月幾近瘋狂,她想要衝過去擁抱暮城雪,親吻她,感受她的氣息。

  「安陽殿下。」

  水雨月忍著眼淚,將牙齒咬得顫抖,說:「我不能過去。」

  自始至終,水雨月都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一步。

  暮城雪眉眼間卻更加明亮柔和,像是鼓勵她的所有。她沖她笑著,嘴唇動了動,說的還是要自由。

  那一輪彩虹的顏色越來越亮,七彩的疊拓也更加清晰。與此相反,白衣人的身影逐漸淡化,她像是只能出現在彩虹將要形成時的虛幻,她的黑髮,她的白衣,她清冷的眉眼,都如月輪垂落,漸漸消失在燦爛的陽光前。

  又站了良久,水雨月轉身,望著她曾走過的萬水千山,淚流滿面。

  身後是花海。

  ***

  時光慢慢,歲月悠長。

  阿茶和阿蕊有時會去找水雨月,三人同行一段時日,敘舊拉話。邊聲起路過州縣,也會想著給她寄些慰問品。

  阿香後來也遇見過來尋她的水雨月,卻從未主動去找過她。

  這位春歡樓的前台柱子開了個布莊,搜羅各地時新的布料,專為十幾歲的少女做衣裳。她從前擔憂有一日不能靠春歡樓吃飯,自己沒了收入要怎麼活下去。後來才發現,其實人沒了什麼都能活。

  只要陽光還在,空氣還在,腳下的大地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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