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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珏靜靜坐了一會兒,拿起一卷義父寫的醫書,翻到最後面,接著義父的墨跡,提筆在空白處,寫下了他這幾年苦苦思索的心得:“肺絡受損,肺失清肅,故咳嗽。五qíng傷心,肝氣鬱結,火上逆犯肺絡,血溢脈外,則為咳血。外以清肝瀉肺、和絡止血,內要qíng緒舒緩,心境平和,內外結合,諸法協同,方有滿意之效。切記!切記!qíng緒舒緩,心境平和!”

  “處方:桑葉、牡丹皮、知母、枇杷葉、huáng芩、蟬蛻……”

  雲歌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可收拾,主要是於安帶出宮的一些劉弗陵的遺物以及她自己的幾套衣服,還有幾冊書籍。

  孟珏去時,看見雲歌正拿了絲帕擦拭玉簫,聽到他的腳步聲,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復低下頭去接著擦:“這玉簫原本是純淨的紫色,不知道是不是沒放好,竟透出斑斑駁駁的紅色來了。”

  雲歌說話語氣淡然溫和,像是普通朋友拉家常,好似他們昨日才剛見過,而不是已經一年多未謀面。

  孟珏將帶來的書放到案上,隨意坐到一旁,微笑著說:“隨著它去就好了,時間長了,也許自然而然就沒了。”

  雲歌已經擦了很久,知道是真擦不掉了,只得放棄,將玉簫小心地收到盒中,起身去整理書籍。

  “這幾冊針灸、醫理書籍能送給我嗎?”

  “那些是義父的書,你肯拿去讀,他一定願意的。我剛拿來的這幾卷醫書也是義父所寫,我已經都看過,留著用處不大,你拿去看吧!”

  雲歌沒有吭聲,只把書拿了過去。收好書籍後,她打量了一圈屋子,覺得沒掉什麼東西,對孟珏說:“我走了。”

  孟珏站了起來,微笑著說:“你去哪裡?我送你一程。”

  雲歌淡淡地一笑:“我還沒想好,打算坐著船,邊走邊看,也許先去見我爹娘,阿竹說我娘已經給三哥寫了好幾封信,念叨我很久了。”

  “那我送你去渡口吧!”

  雲歌未推辭,孟珏幫著她把箱籠搬到了馬上。

  雲歌是一匹馬騎,一匹馬馱行李,孟珏競也是一匹馬騎,一匹馬馱行李。雲歌沒什麼表qíng,逕自上了馬。

  兩人騎馬出城,一路沒有一句話。行到渭河渡口時,於安戴著斗笠搖櫓而來,將船靠岸後,就來幫雲歌搬行李。

  雲歌抱拳對孟珏一禮,說:“就此別過,你多保重!”

  孟珏微笑著問:“我也正好要出趟門,可以搭你的船嗎?”

  雲歌搖了搖頭。

  孟珏又微笑著說:“那看來我只好另行買船,沿江而行,如果恰好順路,我也沒辦法。”說著,就招手給遠處的船家,讓他們過來。

  雲歌低著頭,默默站了會兒,忽然抬起頭,輕聲叫:“玉中之王!”

  孟珏呼吸猛地一滯,一時間竟是連呼氣都不敢,唯恐一個大了,驚散了這聲久違的喚聲,定了定神,才敢回身。眼前的綠裙相似、面容依舊、黑眸也仿佛,實際上卻已浸染過風霜,蘊藏了悲愁,如深秋的湖水,乍一眼看去和chūn日湖水一般無二,再看進去了,才發覺一樣的清澄下不是三月煦暖、萬物生機,而是十月清冷、天地蕭肅。

  “此生此世,我不可能忘記陵哥哥的。”

  孟珏想說話,她淺淺笑著,食指貼著唇,示意他不要開口。那淺笑如風chuī靜水,淡淡幾縷轂紋,一閃而過,只是給世人看的表象,湖心深處早已波瀾永不興。

  “我不可能把他藏在心底深處,也不想把他鎖在心底深處,我知道自己很想他,所以我要大大方方地去想他。他喜歡讀各地誌趣怪談,我打算踏遍天下山河,將各地好聽的、奇怪的故事和傳說都記下來,以後講給他聽;我還會去搜尋菜式,也許十年、二十年後,你能在京城看見我寫的菜譜;我在學醫時,曾對師父發過誓,不會辜負師父的醫術,所以我會用我的醫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qíng。你們不都要我忘記那些不好的事qíng,重新開始嗎?現在我真的下定決心忘記了,我要忘記所有的人和事,只記住我和陵哥哥之間的事qíng。你若真想我重新開始,就放我自由,讓我走吧!你若跟著我,我總會不經意地想起你和霍成君灌我藥,想起你做的香屑……”雲歌深吸了口氣,再說不下去,她看向了遠處的悠悠白雲,好一會兒後,輕聲說道,“千山萬水中,我一定能尋到我的寧靜。”

  雲歌說完,小步跑著跳上了船,江邊的風chuī得她烏髮飛揚,衣裙沙沙作響。

  孟珏臉色煞白,如同石雕,呆呆地立著。

  他一直盼望著她的釋懷,她也終於準備遺忘過去、重新開始,可是他從沒有想到,她的遺忘就是從他開始。

  她是他心頭的溫暖、舌尖的百味。他原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有,但卻尋到了,曾經以為只要自己不放手,就永不會失去,可是,原來他只能看著她一點點地從他的生命淡出。

  這次的離去,她沒有說再會,因為她永不會再與他相會,她只想和劉弗陵一起安靜地走完餘生。

  雲歌毫未留戀地向他揮了揮手,側身對於安說了句話,於安將船dàng了出去。

  長天浩瀚,江面遼闊。遠處,數峰青山隱隱,白雲悠悠;近處,江面波光粼粼,蒹葭蒼蒼;中間是淼淼綠波,點點白鶴。雲歌一身綠裙,立在烏篷船頭,與飛翔的仙鶴一起,向著雲海深處駛去。

  船越去越小,人影也越來越淡。

  一陣風起,那一點綠影消失在了碧空盡處,只有無數隻仙鶴在藍天白雲間飛翔。

  他通體寒冷,只覺得漫天漫地俱是荒涼,一眼望過去全是灰天敗地的寂寥,他猛地跑向江里,跌跌撞撞地追著。

  “雲——歌——”

  天地間的悲喚,卻很快就被浩渺煙波吞噬,只有滾滾的江水在天際奔流不息,漠看著人世離合。

  第20章落子勿言悔

  霍光走後,劉詢就開始削減霍家的勢力,去霍成君處越來越少,直到最後絕跡於椒房殿。

  霍光死後的第二年,劉詢準備妥當一切後,發動了雷霆攻勢,開始詳查許平君死因,醫婆單衍招供出與霍氏合謀,毒殺了許皇后。霍禹、霍山、霍雲被bī無奈,企圖反擊,事敗後,被劉詢以謀反罪打入天牢,霍氏一族其他人等也都獲罪伏誅。霍成君被奪去後位,貶入冷宮。當年權勢遮天、門客遍及朝野的霍家,轉眼間,就只剩了霍成君一人。

  劉詢的心腹大患終被拔除gān淨,隨著霍氏的倒台,皇權的回歸,兩個新興的權力集團隱隱浮出水面,一個是藏於暗處的宦官集團,以何小七等貼身服侍劉詢的宦官為首;一個就是劉詢親手訓練出的“黑衣軍”,他們掌握了禁軍、羽林營,甚至軍隊。表面上看起來,黑衣軍和宦官是劉詢的左膀右臂,一明一暗,應該齊心合作,可何小七總覺得黑衣人看他的眼光透著怪異,他總會不自禁地想起那幫被他活埋了的黑衣人,常常大夏天的,驚出一身冷汗。

  孟珏對劉詢下一步的動作瞭然於胸,劉詢知道他瞭然於胸,他也知道劉詢知道他的瞭然於胸。彼此都明白他們兩個這局棋下到此,已經要圖窮匕首見,但是兩個人依舊君是明君,臣是賢臣,客氣有禮地演著戲。

  孟珏在霍光病逝不久的時候,就向劉詢請求辭去官職,劉詢收下了奏章,卻沒有回答他,只是下令把一品居抄了,將老闆打人了天牢。第二日,劉詢親手訓練出的“黑衣軍”開始查封城裡各處的當鋪,搜捕抓人。獲罪的罪名,何小七自會網羅,他現在熟讀大漢律典,對這些事qíng很是得心應手,一條條罪名安上去,可謂冠冕堂皇,罪名確鑿。第三日,孟珏向劉詢要回了辭呈。

  之後,長安城內的商鋪不幾日就會關門一家,或倒閉一家。

  劉詢每次收到何小七的密報,總是無甚喜怒,何小七卻是每奏一次,就心寒一次。這些關門的商鋪全是皇上已經知道的,孟珏這樣做,究竟是向皇上示弱,還是譏諷皇上?孟珏又是如何知道他已經查出這些商鋪的?

  等何小七名單上的商鋪倒閉得差不多時,一日,孟珏給劉奭上完課,微笑著對他說:“這些年,我能教給殿下的東西已經全部教完。”

  劉奭聽後,手慢慢地握到了一起,力持鎮靜地問:“太傅也要離開了嗎?”

  孟珏沒有回答,只微笑著說:“你的父皇與你xing格不同,政見亦不同,你日後不要當面頂撞他,他雖然待你與其他皇子不同,可天底下最善變的是人心。”

  劉奭抿著唇,倔犟地說:“我不怕他!”

  孟珏未再多說,起身要走,劉奭站起來想去送他,孟珏道:“我想一個人走一走,你不必相送了。”

  劉奭雖貴為太子,可自小跟隨孟珏,見他的時間遠遠多過父皇,對他有仰慕、有尊敬、有信任,還有畏懼。聽到他的拒絕,只能停下來,站在門口,依依不捨地望著他的背影。

  待孟珏的身影消失後,他正要轉身進屋,卻發現孟珏慣佩的玉珏遺落在地上,連忙撿起,去追孟珏。

  孟珏快到前殿時,看到劉詢一身便袍,負手而立,觀河賞景,恰恰擋住了他的路。

  孟珏過去行禮:“皇上。”

  劉詢抬手讓他起來,卻又一句話不說,孟珏也微笑地靜站著。

  有宮女經過,看到他們忙上來行禮,袖帶輕揚間,隱隱的清香。劉詢恍惚了一瞬,問道:“淋池的低光荷開了?”

  橙兒低著頭應道:“是!這幾日花開得正好,太皇太后娘娘賞賜了奴婢兩株荷花。”

  劉詢沉默著不說話,一會兒後,揮了揮手,讓橙兒退下。

  不遠處,滄河的水聲滔滔。

  劉詢對孟珏說:“這些年,我是孤家寡人,你怎麼也形隻影單呢?”

  孟珏微笑著說:“皇上有後宮佳麗,還有兒子,怎麼能算孤家寡人?”

  劉詢沒什麼表qíng地問:“你對廣陵王怎麼想?”

  孟珏淡淡說:“一個庸才,不足為慮。”

  劉詢點了點頭,正是他所想,這種人留著,是百好無一壞。

  孟珏卻又緊接著問:“臣記得他喜歡馴養桀犬,不知道現在還養嗎?”

  劉詢眉頭微不可見地一蹙,深盯了眼孟珏,孟珏卻是淡淡笑著,好似什麼都沒說。

  好半晌後,劉詢淡聲說:“你我畢竟相jiāo一場,你還有什麼想做而未做的事qíng嗎?朕可以替你完成。”

  孟珏笑:“我這人向來喜歡親力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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