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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這般循環往復,世間生命才能生生不息,川流不止。

  時光荏苒,一切都仿佛未曾改變。

  嚴朗依舊以引路長者的姿態出現在他眼前,歲月的沉澱使對方鬢角處稍顯花白,周身卻平添幾分溫良和藹,斂去不少尖銳的鋒芒。

  只是,當年高大挺拔,在他心中如白楊樹屹立不倒的師父,如今也只好仰起頭,才能與他視線平齊。

  裴郁將眸光從輪椅上移開,消解掉眼底一點溫熱的潮澀。

  「告訴你,還不如告訴他們。」嚴朗半調侃半認真,指指身後推輪椅的年輕人,「這位是小穆,照顧我的護工。」

  裴郁向小穆鄭重頷首,無聲表示謝意。

  對方也禮貌點了點頭,黝黑的眼瞳古井無波,自始至終,一成不變的訥然。

  第153章 柳葉刀不會說謊

  「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待一會兒。」

  嚴朗轉頭,朝身後的小穆擺擺手。

  年輕的護工點點頭,也沒去看裴郁,轉身便要離開。

  裴郁叫住他,將手裡拎的幾盒營養品麻煩他一併拎走,只留下一瓶五糧液,和一盒油光水滑的脆炸花生米。

  小穆看見那酒,轉過頭去,向嚴朗搖了搖頭,眼神變得更加黯沉。

  「我保證,少喝點兒,絕不貪杯。」嚴朗挑挑眉頭說道,那語氣讓裴郁想起企圖得到家長允許,去打電子遊戲的孩子。

  小穆抿起嘴,不是很同意的模樣,過會兒,又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約一厘米那麼高,還煞有介事地晃了晃。

  嚴朗也伸手,比出約是對方兩倍的高度,試圖討價還價:

  「保證不超過二兩,回去你拿尺子檢查。」

  小穆猶豫一下,又瞅了他一會兒,最終放下手,點頭同意了。

  目送小穆的身影遠去,消失在通往後面幾幢小樓的林蔭道上,裴郁接收到嚴朗的指示,推他到不遠處一棵樹旁,面對著一汪湖水,隱沒在斑駁樹影中。

  「這裡人少,風景又好。」嚴朗伸手,咔噠一聲扣上輪椅鎖,微笑道,「省得他們看見了又要絮叨,這不能喝那不能喝,說得我心煩。」

  說著,眼神就落在那瓶五糧液上:

  「算你小子有良心。」

  「不讓喝是對身體好。」裴郁辯駁一句,卻還是順著師父眼中閃爍的光,打開瓶子,以蓋為盅,淺淺斟了一半。

  濃郁醇厚的酒香撲面而來,嚴朗接過去,陶醉地閉上眼睛。

  半晌,送到唇邊一飲而盡,長長地發出滿足的一聲喟嘆,又輕輕笑道:

  「心都不能爽快,要身體有什麼用,不過是一具空殼子,有什麼意思。」

  裴郁默然無語,在心底暗暗表示贊同。

  嚴朗雖然暫時不良於行,可精神頭還算好,花生米當下酒菜,一個人也喝得頗有滋味。

  裴郁雙手插兜,背靠那棵大樹而立,微微屈起一條長腿,目光在湖水與嚴朗間輪換。

  「小穆那個孩子,人挺好,心眼也實在。」嚴朗眸光同樣遼遠,幽深如這粼粼的湖面,「就是不能說話,有點可惜。」

  裴郁點頭,神情是一種司空見慣的波瀾不驚。

  「說說吧。」嚴朗微微一笑,略帶酒氣的嗓音里,有種將他看透的放縱與超然,「又遇到什麼毫無頭緒的大案了?」

  裴郁輕輕搖頭:

  「嫌疑人全撂了,自首,不用審。」

  「哦?」嚴朗扭頭看了他一眼,故意流露出好笑的語調,「跑我這兒,炫耀功績來了?」

  裴郁垂下眼睫,笑不出來:

  「他撂得痛快,可他並非真兇。」

  話音落下,身旁陷入片刻的沉默,隨即,便有斟酒的聲音窸窣傳來:

  「為了保護真兇?」

  「嗯。」裴郁淡淡應道,「他執意想成為兇手,不惜身敗名裂。」

  嚴朗頓了頓:

  「那這個真兇,一定對他很重要。」

  「是。」

  裴郁應一聲,想起那個光線昏暗的車庫裡,全部人和事都籠罩在一片陰沉的壓抑中,唯一一點明亮,來自廖銘眼中閃爍的微光。

  「非常重要。」他補充強調,似乎怕嚴朗已知的信息里,情感不夠濃烈。

  嚴朗的嗓音沉穩平和,酒液的醇香與深沉,在他喉嚨里漸漸化開: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

  裴郁答不上來。

  十七年前那個血色陰鷙的夏夜在腦海中重現,裴光榮那雙血紅猙獰的眼睛,已替他做了抉擇。

  他伸手一推,親生父親的身影如枯葉墜落,骨斷筋折,從此戶籍照片變成黑白兩色,眉目輪廓永遠停在啤酒瓶碎裂那一刻。

  他無法大言不慚地標榜自己剛正不阿,更無法吐露哪怕一點對於廖銘行徑的指責。

  在座所有人,都不會比他裴郁更卑劣。

  因而,他默然許久,誠實答道:

  「我不知道。活人的感情愚蠢透頂,活人的法律與它不相上下。一丘之貉,我分不出情與法哪個更重要。」

  「那好,我來問你。」嚴朗口氣不疾不徐,眉宇間儘是歷經風浪後的從容,比從前少了些嚴厲,多了些溫和,「我說過,法醫的職責,還記得嗎?」

  裴郁無需思索,條件反射式地脫口而出:

  「替死者說出最後一句話。」

  這些字已融進骨血,刻入骨髓,成為他多年來揮舞柳葉刀的力量源泉,亘古綿綿,不可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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